1.人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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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燃烧着的响箭带着呼哨穿过茂密的桧树枝叶,似乎将天空也点燃起来。晚霞翻卷着落到能高山顶,映得山林里也弥漫起一层血一样的云雾。
咚咚的木鼓声告诉部落里的族人,是巴唦嚄回来了。
又一支响箭飞向夜空。巴唦嚄在这个傍晚像一个真正的勇士,带着一身鲜血回来了。他的一只手拎着仍在滴血的泰雅刀,另一只手里拎着一颗栩栩如生的人头。这颗人头的脖颈断得干净整齐。可以想见,巴唦嚄的泰雅刀是多么的锋利,而他这第一次出草又是多么的勇猛凶狠。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抓着这颗头颅的头发,在走下山路时,脸上现出骄傲的微笑。部落里的族人立刻燃起火堆,笑着尖叫着为他庆贺。巴唦嚄就这样微笑着朝树下走去,将这颗头颅放到崭新的骷髅架上。这个骷髅架是用樟木制作的,看上去很结实,新鲜的木头还散发出微微的香樟气息。巴唦嚄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骷髅架。他将自己第一次出草猎回的这颗人头庄严地摆放到骷髅架上,又倒退一步很认真地看了看。
骷髅架上的这颗头颅瞪着惊愕的眼睛,嘴角咧向两边,脸上的肌肉也僵硬地拧起来。显然,这是它从自己身体上脱落下来的一瞬,最后凝固的表情。我已经认出这颗头颅。他是南溪驻在所的山地警察,叫龟田,一个两根胳膊长满黑毛的小个子。这个龟田自从来到山上的南溪驻在所干尽坏事,想出各种办法欺压部落里的族人。巴唦嚄早就想杀死他。一次该比去山上的竹林挖笋,被龟田撞见了。龟田一直对该比不怀好意。不久前曾有一次,龟田让该比和部落里的另一个女孩去驻在所陪酒。龟田乘着酒兴想非礼该比。该比好容易挣脱龟田的纠缠才跑回来。但那一次,该比担心性情暴烈的巴唦嚄知道了此事会闹出事来,所以没有告诉他。可是后来巴唦嚄还是听说了此事。巴唦嚄告诉该比,他迟早会找这个龟田算账。这一次,龟田看到竹林里的该比,又看一看四周的山上没人,就钻进竹林又朝该比扑上去。也就在这时,巴唦嚄打猎回来了。巴唦嚄听到该比在竹林里的叫声立刻冲过来。当时龟田正压在该比的身上。巴唦嚄看到怒不可遏,立刻像一只豹子似的扑上来,拔出腰间的泰雅刀就朝龟田的脖颈砍过去。幸好这时巴唦嚄的父亲,我们部落的摩达头目带着猎狗赶过来。摩达头目来到竹林里立刻喝住了巴唦嚄。当时巴唦嚄在将自己的泰雅刀插进腰问的刀鞘时,对龟田说,你以后当心一点,我的这把刀早晚会砍在你的脖子上。
现在,巴唦嚄果然猎回了龟田的人头。
夜色将山林笼罩起来。部落里的篝火熊熊燃烧着。火焰翻卷跳动着,不时爆出耀眼的火星。部落里的族人站在火堆旁边,静静地看着摩达头目捧着一只竹筒朝骷髅架走去。他先是伸出手,将这颗巴唦嚄猎回的人头轻轻扶正,然后就把竹筒里的小米酒一点一点喂进它的嘴里。摩达头目一边轻轻唱着:你曾经是我的敌人,现在让我们一起喝酒吧……
小米酒灌进头颅的嘴里,顷刻间从下面的脖颈涓涓地流出来。流出的酒已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看上去也似乎黏稠了一些。巴唦嚄用另一只竹筒在头颅的下面将血酒接满,然后分给部落里的男人们。摩达头目仍在唱着:欢迎你啊,欢迎你来到我们的祖灵之家……一边这样唱着,又将酒糟和山猪肉喂进这颗头颅的嘴里。这时有族人“咦——!”的大叫了一声,男人们喝着血酒,敲打着木鼓,女人们拨着口簧琴就在火堆旁边唱着跳起来。
月光下,这颗嘴里塞满食物的头颅也被篝火映得有了一些血色……
这就是我们部族的人头祭。我们的族人每一次出草,人头祭也是重要而且隆重的仪式。我们的祖训被称为嘎雅。嘎雅告诉我们,在将敌人的头颅猎回之后,就已不再是敌人,它来到我们的部落也就成为了我们的朋友。也正因如此,这种祭祀人头的仪式也是为了庆祝我们部落又有了新的成员。嘎雅还告诉我们,人的灵魂是在头颅里,所以人头也就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猎回人头不仅可以用来祭祀祖灵,也可以为我们的族人驱祸避害。
这一年春天,部落里突然闹起瘟疫。很多族人莫名其妙地发起高热,然后在痛苦中死去。巴唦嚄去山下的白石街时,听那个叫秀吉的货栈老板说,这种瘟疫叫流感,白石街上也已经死了很多人。但摩达头目坚信,这一场莫明其妙的瘟疫突然席卷山林,一定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缘故触怒了祖灵,这是祖灵在惩罚他的族人。
摩达头目与部落里的长老商议,最后认为只有出草,猎回异族人的头颅才有可能平息祖灵的震怒。摩达头目原本决定亲自出草。他认为自己是南溪部落的头目,为族人平息这样一场灾难是责无旁贷的事。但就在他准备出草的前一晚,巴吵噎来找到父亲。巴唦嚄对父亲说,这次出草还是让他去吧。巴唦嚄是部落里最勇猛剽悍的年轻人。他可以一口气吃掉一头山羌的烤肉,而且可以用一只手抓住一头棕熊的后腿抡起来摔到岩石上。但摩达头目的心里也很清楚,尽管儿子巴唦嚄如此的强悍脸上却还没有嘎雅,这毕竟是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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