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我在Airbnb上预订这个位于河内的,名为“The Character Le Hong Thai House”的homestay时,曾在住客要求栏里战战兢兢地发问:“既然黎先生是屋子的主人,请问我们能不能最起码和画家见上一面?”对方很快接受了我的订房要求,但并没有搭理我关于能否见面的要求。
好在这个关子并没有卖很久,两个星期后,当我和女伴卢卢真的抵达河内,睡在了黎先生位于河内市郊龙边(Long Bien)这栋房子二楼的卧室里,我才意识到难怪对方无需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不仅可以见到画家,我们甚至听到了画家此刻就在楼下轻轻的咳嗽。
在接下来画家家中的三天小住中,我们习惯了每天早上,画家为我们煎蛋的香味通过木头地板缝隙传到我们鼻中,然后看他清扫庭院,浇花弄草,整理他房子前的枯山水庭院;我们习惯了每天晚上,当踏月乘星外出归来,如果客厅没有灯光,那是他在打坐,如果灯光如豆,那是他在作画,但总有壁炉里的火在燃烧,也总有他在干完自己的事后,为我们沏上的茶。那三天里,他都穿着那条他买自琅勃拉邦的宽松的长条纹棉麻裤子,乍一看,就好像一条睡裤。
黄昏灯光中的抵达
从河内内排国际机场出发,在夜色中行驶了55分钟,过了龙边桥,再行驶十五分钟左右,在一条和主马路平行、却又低陷下去的小马路上,一个荒芜的蓝色铁门处,就是“445, Ngoc Thuy, Long Bien , Hanoi”。门对面是倾斜的路基,路基上种满了野菜。隔壁是个仓库一样的地方,看门人见到我们,一心要示好,说只要我们愿意,就不妨爬上去采摘些菜,这是大家种的,随便摘吧。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在445号前那个好像已经长久没有人居住的铁门前呼喊起“Hello, Hello”来,没有人应答。因为是两个人,再加上出租车司机,我们壮起胆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铁门,穿过一个堆满长短不一木材的甬道,眼前是一个日本枯山水庭院,有从两层楼房里泄漏出来的不明亮的灯光,庭院后还有一个两三平米大的长方形小水塘,水塘里支着两架缝纫机,缝纫机不是用来缝衣服的,是用来摆放各种小盆景园艺的。
当我们推开房子的法式落地门,在昏黄的灯光下,烧着柴火的壁炉前,终于看到了房间的主人:黎先生本人。他正披着毯子在打坐。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们的从天而降,但也全然不吃惊,毕竟他知道我们会在今天抵达。另外,他看上去不太像个画家,而更像一个泰拳手,而他挂满画作的客厅中央,的确从木头房梁下,挂下来一个拳击沙袋。
黎先生结束了打坐,为我们沏了茶,并带我们上下参观了一下这座他15年前买的宅子,一个越南北部山区式样的百年老房子。他自己重新翻修和装饰了这个包括一个大客厅、一个卧室、一间客房的老屋,前院旁还有一个画室兼仓库。他刚搬来这里时,还是一个春风得意的青年画家,其作品已经在德国、芬兰、日本、美国等地的博物馆和画廊展出,在河内以及巴黎的欧亚艺术之家开个展,那是这位来自海防的科班画家艺术创作的井喷期,他也和他的画家同行一样,喜欢去开发一个背靠城市、又很幽静的世外桃源一样的村落进行居住和创作。他说那个时候,这里周围全是水,没有什么人烟的。让我想起1995年,彼时三十岁出头的他,在河内的娜塔莎沙龙做的第一个个展。对越南当代艺术界熟悉的人定也熟悉娜塔莎沙龙,那是一个叫娜塔莎·克雷夫斯卡娅(Natasha Kraevskaia)的俄国人和她的越南画家丈夫在自己家里办的沙龙,在20世纪90年代初,那是唯一一个免受政府监控的展览空间,它为越南艺术家提供了一个抒发他们艺术自由和创新的空间。他的那个个展的名字恰巧叫做“Drowning=Solidity”(溺水=坚固)。也许水,对他来说,是一种亲切的意味,我不由得地将视线转移到落地门外,那些浸在水里的缝纫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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