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天地混沌一片,完全的黑暗笼罩在周围,无边的黑暗虚空里置放着一枚巨大的玄色鸡4顺子。一般元气名曰盘古,在混沌里无声无息,仿佛种子萌芽前的酝酿,一点也不受惊扰,只黑默默地吸收着,静静地长养着。
就这样过了一万八千年,那元气微微一个跃动,混沌仿佛吃了一惊,愕然间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隙。这裂缝开始只细细地延伸着,迸开的速度极慢极慢。不知什么时候,一丝微颤传来,缝隙迸开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开裂时的声音渐渐由清脆转为闷重,接下来几乎是转眼之间,混沌一分为二,轻而清的部分冉冉上升为天,重而浊的部分缓缓下降为地。如幼鸡破壳时的喀啄同时,天地分开,盘古也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轻轻一个欠伸。天地似乎为了躲开盘古的欠伸,一下子荡了开去,天往上,地向下。
醒来的盘古与天地为一,跟着天地一起生长,天每天升起一丈,地每天增厚一丈,盘古也每天长高一丈。更为奇特的是,随着天一点点变清朗,地一点点变重固,盘古在其间一日九变,一时飘逸如云,一时震响如雷,一时巍峨如山岳,一时绵延如江河,一时坚实如泥土,一时柔弱如草木,一时灿烂若星辰,一时夺目若珠玉,更有一时爬行若诸虫……其神其圣,其变化莫测,超过了变动不居的天和地。
就这样又过了一万八千年,天变得极高极高,地变得极深极深,在这之间,盘古顶天立地,变得极为高大。算起来,天地之间相距九万里,盘古也高有九万里,其身躯之宽广亦不可思量。盘古在天地之间,偶尔有点累了,略一矮身,天地便震动起来,地往上升,天往下降,又要合拢起来的样子。盘古便抖擞精神,重新站直身子,在天地之间挺立着。那震动平静下来的时候,天便有些倾斜,大地上也有了崎岖起伏。盘古很怕天倾斜的地方会一直压下来,便奋起勇力堆起两座大山,撑在了倾斜的天地之间。
这天地间唯一的生灵,有时开心,天即晴朗:有时发怒,天便阴了;有时张目四望,天空便有了闪电;有时高兴了大声喊叫,那声音便化成雷理;有时汗答答滴落,便是满天的大雨;有时长长舒一口气,那气便化成变幻的风云;有时,寂室的盘古哭泣起来,泪水便流成了江河。有时候,点古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长龙,在开阔的天地间治荡,偶尔会向着极高极高的天飞上去,飞上去,天色先是商蓝,后是苍苍的青色,再往上,颜色就不停地变换起来,吃了一惊的盘古,每每会在这时从梦中醒来。
阴阳之气不停地交替更换,又过了无数的时代,连跟古老本身一样古老的盘古也老了,老得何偻了身子。幸亏这时,天地已经差不多稳固了,即使盘古矮了下去,天地也不过是晃了晃,却不再合扰起来。最后,盘古的形体散开来,他全身的各部分纷纷脱离,精气钻入地下,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星辰,手足和身躯变成大地的东西南北极和五方名山,血液变成了江河,筋脉变成了道路,肌肉变成了田土,皮毛变成了草木,牙齿和骨头变成了金石,骨髓变成了珠玉……盘古的垂死化身,就这样一点点变成了世间的样子,每一件世间的事物,都分有了盘古体内的那股元气,也如同盘古在天地之间那样,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开始经历自己的生老病死。P11-16
创世神话:遥远的自我
中华文明拥有丰富的神话传统,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世界想象和内心丰盈。但中国神话支脉繁多,零散而不成系统,为什么汉民族缺乏与神话紧密相连的史诗传统等问题,自“五四”以来就是困扰中国知识分子的问题。尽管看起来零星散碎,不成系统,却也同样参与了家国的教化,让一群自然聚居的人,成长为一个自觉的文明共同体。古代神话中的盘古、女娲、伏羲、神农、大禹……恰如鲁迅所说,始终流淌在人们的血脉里,一路连绵不绝,接力一样完成了中华民族的精神造型。
科学日益昌明,但“鬼神世界从不消失,事情远比我们大白天的常识印象要严重多了,它们在幽暗的角落里秘而不宣地依然存在并活跃,在夜间依然神秘飞翔,并且在某些特殊的困难时刻、人虚弱不堪的时刻、人欲念远超过自身能耐自身努力太多这一类生命时刻,重拾其昔日强大乃至于接近统治性的力量”(唐诺语)。在理性统领了世界数百年之后,那些人们用尽全力仍然驱赶不走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其自身就有着某种独特的能量,就像神话并没有在现代绝迹,反而一直在文学艺术中繁茂地蔓延。神话从来就不是古老的遗迹,而是与我们密切相关的遥远自我,神话之所以不朽,之所以在启蒙理性统治世界以后依然被不断重写,不可否认其中必然存在的隐秘动机,每个时代的人们都需要通过某些先驱的事迹为自己找到行为的合法性。
重述神话就是面对巨大的沉默王国,史前史的巨大空间。古史的研读与训练,让我们明白和体会在任何历史或神话形象背后的种种具体复杂与含混多变,以及一代代人的想象与要求如何在这些形象身上的附着与体现。除了前辈作家、学者们给出的各种考证、材料、想象和造型,还有一个中国语境中生活和成长中所听闻的神话故事,严格来说,创世神话中没有一个故事是陌生的,它们以简明和确定的形式,潜伏于我们的生活世界,口口相传,生生不息。它们的存在方式是漂浮的状态,碎片化的自然散落,一旦放置在平台上被审视和衡量,不同神话系统之间扰人的重复,明显的矛盾,彼此的姐、重复、对抗,更重要的是不同叙事者背后的意识形态和所针对的现实情状都会显现出来。
《神话研究》的作者汉斯·布鲁门伯格认同“神话”当代性,“谁要认为‘一个终极神话’的种种形式都是陈年旧迹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神话不是古老的遗迹,而是与我们密切相关的遥远自我,神话之所以不朽,之所以在启蒙理性统治世界以后依然被不断重写,不可否认其中必然存在的隐秘动机,每个时代的人们都需要通过某些先驱的事迹为自己找到行为的合法性。
“创世”即开端,跟历史发展流程中的每一次“开端”“纪年”并无二致,是一个隐含的大写的“成长”故事,写作在这个意义上是一次模仿特定空间内人类成长的过程,带着我们今天一时无法阐明的自负和雄心,去寻根追踪。先祖们于混沌中破壳而出,成群结队地觅食,寻找适合居住之所,追逐打闹,逃避野兽。从落脚之地,小心翼翼地跨过河流,爬上山岩,瞻望四方,走出林间到达空地,感受阳光的灼热,雨水潺潺,冰雪淋漓,日久天长,他们变得四肢活泛,心神灵动,爱恨情仇。从个人走向群体,走向城邦和国家,也走向新的战争与和平。贫乏到达富裕,在物质满足之后,还有精神和心灵的照拂,善与恶,贪婪欲念,惩罚与褒扬。一个文明的角角落添落,方方面面,都以故事的形式被囊括进来,赋予其应有的位置和功能。以书写创作秩序的过程又是理解入类和社会的一次尝试,所有造留下来的关于神话时期的叙事,都经过了层层文化的建构和再现,由特定的动机、期待、希望、目标所主导,并依照当下的相关框架进行重复和解释。在这个具体世界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有各种解释,都会回流到具体的世界之中,都或明确或含蓄地属于这个具体的世界。所有自觉不自觉的书写者,都需要心中有一个警惕,在我们的建构、想象和虚构之外,一定是一个楼糊末名的世界,那是个远景,也是书写的限制和边界。
每一代人对原始神话重写,并根据自己的时代状况不断损益,差不多就是神话保持活力的题中应有之义。神话的“意蕴”并不是神话创作者一劳永逸地给予的本源意义与历史常量,而是神话研究之中不断生成而趋向于完美形式的孕育过程。比如在越已经成为社会常态的情形下,重写神话时就不免要加入点什么——随着沿建木登天的人越来越多,人看到了天庭的美景,听闻了诸神的传说,一面充满羡慕,期望自己也有一天能成为天神,一面却“近之则不逊”,觉得天神也不过如此,于是就慢慢变得做慢无礼,不兔引来了后来惩罚式的“绝地天通”—一后世的所有重述甚至(大胆而节制的)改写,都可以看成是古代神话自身的变形记,却也在更深入的意义上是一个不断创生的过程。新的意味和形式,就在这过程中加入了进去,那些看起来渺远的神话,也就因此始终保持着不息的活力。
希腊奥林波斯山的诸神不是一开始就待在那里如同地下文物或海底沉船一样被发掘或打捞的,而是有了荷马和赫西俄德这样的杰出诗人,古希腊诸神的谱系才得以成形;同样,是先有了维吉尔和奥维德,古罗马民族才确认了自己的神话源头。这些史诗诗人不仅仅是整理者、研究者、讲述者,更重要的,他们还是创造者。是这些诗人,将那些在时光流转中抵制变形的散乱又坚硬的神话素材,与自身所处的时代,与人类的各种基本欲望,揉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一个民族的精神源头。干宝《搜神记》序云:“有所感起,是用发愤。”要理解各种“神道设教”中的那颗唯独属于写作者的感发之心,当是今日从事创世神话工作的前提。
神话是隐喻的世界,也是现实压制之下人们想象力的逃逸之地,与它的主观性、想象力并肩的是它的客观性。就像人们会在很多博学的著作里,可以发现某种客观性,就在这种客观性中,从每一个词语,每一个修辞行的华丽辞藻,每一个段落中,现代的判断和偏见(通常还不是今天的,而是昨天或者前天的)呼之欲出,而作者对此毫无知觉。奥尔巴赫说他的《模仿论》,是一本完全具有自觉意识的书,是由一个特定的人,在一个特定的情形中,在20世纪40年代初写成的。关于创世神话的写作,具体的故事取舍、人物样貌、情感结构以至每一个词语和修辞,都有我们此时此刻的印痕,这是写作者必须的合法性和边界。
这部黄德海、项静、张定浩著的这本《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美文插图本)》短小精致,31个创世神话井然有序地将由“混沌开辟”“女娲造人”发端的创世故事娓娓道来。
创世之神出现,天地开启,人类诞生,他们经历了繁衍,学会了劳作,并借助神的力量“炼石补天”,抵挡了灾难。然而,在混沌的盲目中,人类妄图借助“天梯建木”,欲求永远住在“昆仑神山”之上。人类这不知餍足的心,终于造成了“绝地天通”的恶果。人类失去了与生俱来的优势,不得不重新学习生存……
岁月流逝,大地发生了一场大洪水,稣临危受命、“窃取息壤”平息洪水,他却累得倒地而死,精魂化作黄熊,向西北湿游。稣这一去,是为寻找生命的答案,他“问道灵山”却最终明白“那些深刻的生命终会聚拢成形,稣死去的身躯三年不腐,禹自此诞生,他背负着一代神族末完成的使命,将人类从盲目和败坏中解救出来。
“茫茫禹迹,画为九州”,人类接受了教化、创建国家,代代延续,从此才有了华夏、九州乃至中国辽阔的文明。
这部小书的努力,是用现代性的叙述,赋予创世神话以整体性和故事性的“重塑”,让这些历时弥久、历久弥新的神话,从零星散碎、不成系统的叙述中沉淀下来,建立起书写上的秩序。
黄德海、项静、张定浩著的这本《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美文插图本)》精简的文本、丰富的配图、诗化的语言,必能启迪青少年和更为广大的读者,让这些远古的创世神话活泼泼地回归民众视野,潜移默化滋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