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黄昏的时候,你会看到花朵一朵接一朵地在夕阳的余晖中闭合起来。这时,你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就是面对着茫茫大地上虚无缥缈般的生存有一种难以名状、不可思议的恐惧感。寂静的森林,孤独的田野,这里一丛矮树,那里一条细枝,它们自身无法摇摆,但却被微风不停地戏弄着。只有那些小小的蚊虫才是最自由自在的——它们在傍晚时的微光中舞蹈,心里想着要到哪里去,便可以自由地向着哪里移动。
一棵植物,如果就其本身来说,会显得无足轻重。它构成景色的一部分,会因某一机缘在这里落地生根。微光、寒风、每株花草的闭合——这些不是因或果,也不是危险或对危险的刻意回答。它们仅是一种单纯的自然过程,这个过程在植物周围,与植物一起,且在植物身上自我完成。个体植物本身无法进行期待、希冀或者是自由地选择什么。
与之相反,动物却能够进行选择。它已经从世界所有其他事物被奴役的命运中解脱出来。这一群小小的蚊虫在不断地飞舞,那一只离群的孤独的小鸟傍晚时分还在飞翔,狐狸鬼鬼祟祟地走近巢穴——这些全部都是另一个大世界中蕴涵的小世界。哪怕是一片叶子上面的一滴水珠中的微生物,它非常渺小,甚至不会被人类肉眼所看到,它的生命只会持续上数秒钟的时间,而且只占据水珠中的一个小角落,但它在宇宙面前却是自由且独立的。与之相比,悬挂着这片叶子的参天大树却如此的不自由。
奴役与自由,就其最终与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我们用来鉴别植物生活和动物生活的差异所在。然而,只有植物才完全是其本来面目的;在动物的本质中,它有某种双重的东西。植物只是植物,而动物除了包含植物的性质,还包括了其他的性质。面对着危险而颤抖着挤在一起的兽群,依偎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婴儿,绝望地向上帝求救的成人——所有的这些,全部都是企图从自由生活重新回到植物性的受奴役的境地,而他们本来已经从奴役的境地中解放出来了,并获得了独立的存在。
一棵开花的植物的种子,将它们放在显微镜的下面,会显现出两只形成和保护着即将敞露于光亮的幼芽的子叶,并附有生命循环器官与生殖器官,此外还显现出第三只子叶,这个子叶含有未来的根,而且它告诉我们:这株植物注定无法避免地要再一次地变成景色的一部分。反过来,在高级动物中,我们会看到受胎的卵自其个体化的存在的最初时刻起便会形成一只外鞘,将循环与生殖部分的内部容器——也就是动物体内的植物因素一一封闭起来,并使之与母体以及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事物隔离开来。这只外鞘象征着动物生存的基本特征,并将大地上出现的两种有生命的东西区别开来。
这两种有生命的东西有着高雅的名称,那是古典世界想出来并遗留下来的。植物是属于宇宙一类的东西,而动物则除此之外,还是与大宇宙关联着的自成一体的小宇宙。生物单位一直到如此境地——与“万有”分离且能规定它在万有中的地位,才会变成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宇宙。就连处于大循环中的各行星也遭受到了奴役,和一个大世界相比,能够自由运动的只是这些小世界,在其意识中大世界便是它们的周围世界(环境)。只有通过小宇宙的这种个性,那种光所呈现于其眼前——我们的眼前——的事物才能获得“实体”的意义,而对于那些行星,我们也是出于某种原因才勉强承认它们具有实体的特性。
所有宇宙的东西都有其周期性的标志,或者称之为“节拍”(节奏,拍子)。所有小宇宙的东西都有其极性,或者称之为“紧张”。
我们谈到紧张的警惕与紧张的思维,但是所有醒觉的状态在其本质上都是紧张的。感觉与对象,我与你,原因与结果,事物与属性,在这些对立物中的任何一对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张力,而在意味深远地被称作“松弛”的状态出现的时候,对立的双方也随之而松弛,代替了生命的小宇宙方面。一个睡着的人,解除了全部的紧张,只是过着一种植物性的生活。
另一方面,宇宙节奏是能够用方向、时间、节奏、命运、渴望一类的字眼来解释其意义的万事万物——从一队骏马的蹄声与傲然前进的士兵的沉重步伐,到一对情侣的默默无言的感情、让社交集会高雅起来的显在的机智和“知人论世者”的敏锐的、迅捷的判断,这种判断我曾称其为相术的机智。
虽然小宇宙在空间自由地运动,宇宙循环的这种节奏依然持续进行,并常常打破觉醒的个体存在的紧张,使其成为一种能被感觉到的彻底的和谐。假如我们曾经注意到小鸟在高空的飞翔——它是如何上升、旋转、滑翔、消失于远方——我们一定会在这所有的运动中感到“它”与“我们”的植物性的确实性,这是不用理性的桥梁将你对它的感觉与我对它的感觉联结在一起的。这便是人和动物界的战争舞蹈与爱情舞蹈的意义。一队突袭的骑兵会在炮火之下结成一体;普通大众会在某种群情激奋的场合下聚集起来,变成了一个团体,在顷刻之间,盲目地、令人难以理解地思考与行动,但马上重新分散开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宇宙的壁垒被拆除了。它争夺、恫吓,它推进、拖拽,它逃跑、闪避且摇摆不定。肢体交错,呼啸而进,众口一呼,万众同运。众多单个小世界的聚合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完全的整体。我们将对宇宙节奏的知觉称为“感觉”,将对小宇宙的张力的知觉称为“情感”。“感觉性”这个词的含义不清,它把生命的普遍的植物性的一面与动物的特殊的一面之间的清晰区别给混淆了。假如我们主张一个是种族生活或性生活,而另外一个是感觉生活的话,那么它们之间的深刻联系就显露出来了。前者的标记有始有终是周期性、节奏,甚至是和星辰的大循环有关的和谐、阴性与月亮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生命一般地同夜、春、温暖的关系。后者则存在于光和被照明的事物之间、认识与被认识的事物之间、创伤与致伤的武器之间的张力、极性中。在种属发展到较高级的阶段时,生命中这两方面的每一方面都形成了特殊的机体,而且其发展的程度越高,每一方面的意义便更加明显。我们有宇宙存在的两种循环器官,血液系统和性器官;还有小宇宙的可动性的两种区别器官——感官与神经。我们必须假定:我们的整个身体在初始状态时既是一种循环器官又是一种触觉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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