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写西读
到上海,说晚上和陆灏有约,那说明你既有面子又有格调。陆公子是文化界的林黛玉,人美不说,脾气贵族,叫他吃顿饭,他要问都有谁,听到不顺耳的名字,就说,还有半本《容安馆札记》没看完,搞得慕名来见他的薛蟠讪讪的,薛姨妈跟着也脸上无光。
不过呢,真把他当林黛玉,那又错了,最近发现他其实还有薛霸王和薛姨妈的素质,我这不是瞎说,《东写西读》里看出来的。嘿嘿,插播一句,看到《东写西读》,马上买下,陆公子这次终于肯下海出书,相当于007突然到你家里吃晚餐,下一顿不知什么时候了。
《东写西读》封底说:追求小趣味、看不到大问题的读书方式,虽然在正宗的历史学家看来,只是文人们地地道道的浅见薄识,但对我这样读书只求趣味不为写论文的人来说,几乎就是全部的兴趣所在……这段话呢,谦虚归谦虚,却也实在,而且,我要强调,陆公子说的这个小趣味,有时真是小到薛姨妈的水平,比如说吧,《追寻逝去的时光》那是多么欲仙欲死的巨著,像我等没有慧根的人看上几页也要嚷嚷太美太美,但陆姨妈却不,眼里只有贡布雷小镇上好管闲账的莱奥妮姑妈,妈妈相惜,“心心念念地渴望发生一桩出格的事儿”。
可以说,对于“出格的事儿”的追求,成就了《东写西读》的主要风格,陆公子跟大侦探马普尔小姐有一模一样的决心:要是看见有一男一女走进一个小屋,不等他们出来她是不会离开的……其中豪情和情趣,难道没让你看到呆霸王和霸王他妈的影子?所以,读者朋友,看这本书真是赚的,那是陆公子几十年的“小屋”外守候,然后,他一点关子不卖地把最要紧的部分讲给我们听:钱锺书怎么作弄傅雷的;施蛰存选购过哪些色情书;毛西河的小妾有多美老婆有多悍;钱仲联谈诗骂过谁;潘光旦如何利用“鞭”长莫及;福尔摩斯和王尔德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起来,陆公子的这些文章,我都曾经在海内外报纸上读过,但夏夜重读,还是新鲜得不断痴笑。
青春战胜不了的东西
蒋介石当政那会,多次想到安徽大学去提高自己的声望。不过,时任安大校长的是刘文典,他公然表示不欢迎老蒋来训话。后来,老蒋终于成行,但是,他到安大那天,校园冷冷清清,既没有夹道的学生,也没有热烈的仪式。刘文典掷出六个字:“大学不是衙门。”
这个时代要找刘文典是不可能了,所以,最近陈丹青出走清华园的消息传到上海,沪上学人还是颇振奋了一番,毕竟还有对抗大学衙门的人!陈丹青在辞职报告中这样写:“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亦非人事相处的困扰,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当我对体制背后的国情渐有更深的认知,最妥善的办法,乃以主动退出为宜。” 陈丹青清华五年,终于拔剑出鞘:“新世纪艺术学生的整体水准,甚至不如文革时期!”应试文化严重戕害了艺术教育的品质与性质,外语和政治的分数线绊死了无数艺术天才,青春战胜不了体制。
二十七年前,陈丹青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走进外语考场,他在试卷中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考场。那一年,他以外语零分被录取。可是在清华当博导,他每次都不得不关照考生:“好好准备政治和外语,其他都是胡扯!”
最后,陈丹青选择“我不玩了”,拂袖去当他的个体户,奢侈的大学教育把他玩累了。再简单的东西一旦进入体制,就先身高体重过一遍,然后进入生化试验室,接着x光接着标本培养,弄得终于没人气了,博导在望了。
说到这个,大约也就是传说中的“美国精神”差可比拟了。事情是这样的,美国航天部门首次将宇航员送上太空,但他们很快得到报告,宇航员在失重状态下用圆珠笔根本写不出字来。于是,他们组织了一千名科学家们,用了十年时间,花了一百亿美元,发明了一种圆珠笔。这种笔适用于失重状态、身体倒立、水中、摄氏零下千度。
发明公布会上,俄罗斯人说,他们在太空一直用铅笔。
P22-P25
距离《乱来》第一版出来已经整整七年。据说人的细胞平均七年完成整体的新陈代谢,七年之痒于是成了不以爱情意志为转移的物质事实,玛丽莲·梦露站在地铁通风口,你爱她或者不爱她,都是人性。
从《旧约·创世记》开始,“七年”就是人间魔法。雅各看到拉结,立马爱上了她,为了同她结婚,甘愿为她父亲牧羊七年。但是婚礼的夜晚,却是拉结的姐姐进了洞房。为了拉结,雅各只好继续放牧七年。左七年右七年,瑞士作家彼得·施塔姆写了《七年》,似乎跟《创世记》的七年作了对话。不过,我更喜欢的是英国BBC做的纪录片《七年》。1964年,这部纪录片采访了英国十四个不同阶层的七岁孩子,此后每隔七年,导演都会重新采访当年的十四个主人公。14岁。2l岁。28岁。35岁。42岁。49岁。56岁。从儿童到老年,穷人家孩子小时候的愿望是跟亲生父亲见个面或者不被父亲打,富人家的孩子准备进牛津成为牛人,他们大半各自实现愿望,七年又七年,穷人还在发福,富人依然美貌。
不过,阶级批判没有削弱纪录片的诗意和幽默,如果这就是生活,“那么让我成为没有错过其中任何一部分的人”。这句话,也概括了亨利·詹姆斯小说《一位女士的画像》中主人公的生活态度,伊莎贝尔嫁错了人,但是,当生活向她提供再一次的可能时,她却选择回到过去的生活,去承担自己的选择。
当朱耀华老师来跟我说,他打算重印《乱来》,莫名其妙我想到了詹姆斯的这部小说。我把朱老师看成伊莎贝尔了,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作者更大的印数,但是他选择重印《乱来》。这事情,读者朋友们,如果你看不懂,我也一样为朱老师捏把汗。不过,我侥幸地想,谁知道呢,也许过去能重新发芽,就像伊莎贝尔的回程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小书的印刻版,蒙初安民先生力邀,唐诺先生曾经赐序,此次再版,一并收入。感谢初安民先生感谢唐诺先生。
七年前,因为有孙甘露老师的序,《乱来》才敢出门。孙老师的鼓励,会一直铭记。
感谢生活。感谢七年以后还愿意支持我的读者。
在那本译名为“见证》的传记里,执笔者伏尔科夫在有关肖斯塔科维奇担惊受怕的记述之外,回忆了时任彼得堡音乐学院院长的格拉祖诺夫的一则轶事;说是若有人找,碰巧这位著有感人至深的小提琴协奏曲的大师不在办公室,打开窗户瞧瞧大街上哪儿围着人看打架的,人群里一定有他的身影。《乱来))里的毛尖,亦有此一好,她对街头巷尾的关注,丝毫不逊于她对电影的研究。说起来,摄影机对准的也不外乎乱糟糟的街头巷尾。
写毛尖很难,研究身世跟不上她那些挖电影的论文,模仿文风学不来她犀利泼辣的杂文时评,给她作序简直是自取其辱。好在这本“乱来”的书,我粗略知道些内中事物的出处,便就手说说它是怎么乱的。
好多年前的某个酷暑,中午时分,上师大通往食堂的水泥路上,走来一群冒汗的教授,陈子善、罗岗、倪文尖、雷启立,以及编外的王为松,华师大的精英半数在场。开的什么会我已经完全忘记,那是初识毛尖,今天这个学生模样的老师兼家长,彼时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学生,她在尚未回归的香港研究早期黑白电影,和她后来印在陆灏《万象》上的文字彼此班配,在一个素净的黑白世界里行走,虽然那是一个时常颠倒黑白的世界。
这本《乱来》所涉及的事物要黑白分明得多,也可笑得多;不是因为分明而可笑,而是因为太过分明而可笑。而那些最可笑的人物,多半都由她的朋友出演,这可以视为爱电影的衍生物,朋友们借此获得了比现实生活更加戏剧性的人生,他们甚至希望自己就有过那样电影式的遭遇,以此和这个绚烂的时代保持平衡。
本书中,毛尖选取的视角有时候是小区保安式的,她从门房或者某户人家的窗口观察保姆、陆公子、沈爷、宝爷以及宝爷的变体——大宝和小宝;白话叫做她借小区保安的立场观察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兵荒马乱”和后面的“鸡飞狗跳”的描述出自木心的《上海在哪里》),她的立场是平民的,场景通常是喜剧性的,结局多少是悲凉的,你可以感觉到,那双打字的手是愤怒的。这是我们爱毛尖的原因,她为我们代言,说出我们的喜怒哀乐,说出我们这些介乎保安和保姆之间的老百姓的基本处境,说出在通风很差的大楼里用MSN聊天的族群是否真的得以脱离这个“鸡飞狗跳”的世界。
当然,在本书更多的文章里,毛尖是个大学老师,就是出席了境内外大量学术会议,同时被部分学生认为是花钱雇来陪伴他们度过上班挣钱前最后时光的那类人。她以历史研究的兴致打量在社会缝隙里喘息的街谈巷议,在冠冕堂皇的高头讲章里发现荒谬可笑之处;她深入浅出地为“张爱玲”运动去魅,同时在普罗大众的辛苦生活里发现简单淳朴之美;她的趣味保证她在影史中勾画出人所未见的线索,并且从不故作高深;她惯常从日常所见着手,见证当下生活中滋生的写作及其价值。她将诗情画意藏匿于谐谑调侃之中,仿佛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完全无动于衷。
毛尖的文章为随笔写作做出了别开生面的示范,在老朽和幼齿,滥情和冷漠,故作高深和不知所云间提供了感性的道路,在奢谈鲁迅和奢谈时尚之间接触生动坚硬的现实,为活生生的此刻留影,并且梳理出“明日帝国”的夕照。
毛尖是个天才率性的作家,知人论世通达晓畅,她风趣的文字甚至使她谈论的世界看上去比实际上要有趣得多,借她的“乱来”我们稍稍厘清杂乱的思绪,借此在“小团圆”中遥想所谓的“倾城之恋”。
《乱来(增补本)(精)》中,毛尖选取的视角有时候是小区保安式的,她从门房或者某户人家的窗口观察保姆、陆公子、沈爷、宝爷以及宝爷的变体——大宝和小宝;白话叫做她借小区保安的立场观察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兵荒马乱”和后面的“鸡飞狗跳”的描述出自木心的《上海在哪里》),她的立场是平民的,场景通常是喜剧性的,结局多少是悲凉的,你可以感觉到,那双打字的手是愤怒的。
这本毛尖所著的《乱来》所涉及的事物要黑白分明得多,也可笑得多;不是因为分明而可笑,而是因为太过分明而可笑。而那些可笑的人物,多半都由她的朋友出演,这可以视为爱电影的衍生物,朋友们借此获得了比现实生活更加戏剧性的人生,他们甚至希望自己就有过那样电影式的遭遇,以此和这个绚烂的时代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