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饭后,我向吴先生诉说考研之不易。在长沙,我是以“反动军官”之子、搬运工人的身份,顶着压力参考的。湖南一些老先生如周秉钧、马积高、何泽翰先生再三勉励我:“四人帮”粉碎了,上面政策开明了,就要勇敢地站出来响应,考就一定要考好!吴先生听了,沉思良久,说:“天下事一样,党中央虽然决心拨乱反正,各地都还有人阴着对抗,当年他们凭‘白卷’统治了学校,现在他们不愿意将学校交还给真正的学术。那么,我们就更要好好教,认真学,以实际行动与中央呼应。”类似这样的话,吴先生说过很多。这样的交流,这样的在“极左”坚冰融化之时师生之交流,我以为同样是一种“因缘”。
有些浅人,总凭道听途说,将吴先生说成食古不化、不问政治的迂朽之人。其实吴先生虽然不事钻营、不懂官场,但他也有学术报国的一腔热血,是一位爱国的正直的纯粹的学者。20世纪70年代后期,武汉大学刚刚结束“文革动乱”,百废待兴;这时,吴先生鲜明地提倡“朴学”。这也招致了一些人的非议和诘难,甚至还有人因此嗤笑我和易中天。
“朴学”一词当然出自《汉书·儒林传》,诸儒注释,明明白白。而吴先生提倡之朴学,我以为内涵有二,一是强调从经学人手。这一点吴先生恪守他的本师马一浮先生的教导。1957年春,马一浮先生至曲阜阙里朝孔,先生与同门高赞非请见,马一浮先生问日:“相别三年,汝治何学?”先生回答说:“研精《论语》。”马一浮先生日:“汝得读书之次矣。”二是重在训诂,实事求是。先生认为“朴”之言实,实则不浮。如《(文心雕龙)义疏》是先生一生心血之最重要的结晶,其独创的义疏体例,就体现了朴学之风。他说自己撰述《(文心雕龙)义疏》是“属词比事,能研诸虑,观澜以索源,援古以正今,树骨于典训,选言于宏富,术极数殚,终焉守故,而理物日新,必超前辙。”试读《义疏》确实是以训诂为本,援古索源,下足了朴学工夫。
记得1980年,我快毕业,选报的毕业论文是《(文心雕龙)释名》,亦即是对《文心雕龙》中有关理论术语的探究。在这之前,我遵照先生的治学途径,对《文心雕龙》的七八个校注本进行了三次仔细校注,写出《(文心雕龙)校注辨正》,此文被上海《中华文史论丛》分三次刊登。吴先生很高兴,认为这是对我从训诂考证人手的治学途径的首肯。后来《(文心雕龙)释名》延迁至2004年由日本首版,2007年国内出版,先师已殁,我悲从中来,于是敦请同门方铭教授赐序,封面上亦标明吴门弟子,以示缅怀。
吴先生尝自谦云唐以后的文学书籍,他只读杜甫和鲁迅,实际上他博极群书,兼治佛道经典。有些人借机说他不准学生读唐以后诗文,是误解了他恐怕学生分心、强调先秦魏晋的良苦用心。其实吴先生是很通达的。1980年年末,我在吉林《社会科学阵线》上发表了一篇对李商隐《无题》诗的笺释,起初我还担心先生会不高兴,孰料先生读完论文后,说:“你将义山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释为上句写女,下旬写儿,都是悼亡常用,没有扯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美学意象,这就对了。”他高兴地告诉其他老教授,还奖励我一套乾隆年间精印东柯草堂刻本《李义山集笺注》。
吴先生生活俭朴,治学以勤,每日必健行数里,而后闭门读书,手不释卷。其《(文心雕龙)义疏》一百余万言,竟用毛笔小楷抄写,有七稿之多,积稿达两尺,此系我亲眼见之,当时心灵震撼。他曾在《马先生学行述词并赞》中说:“不惧我书与类土同损,烟烬俱灭;亦不冀君山复出,以为绝伦必传,好学修古,实事求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以为,这也是先生高尚学者生涯的写照。
先生一生坎坷,以生许学,视权势为异途,弃名利如敝屣,本不应受世俗物累,但因正道直行,不识虚委,在“文革”中,以及“文革”后,常受到某些当途者的仇视,以致同事之中好学之士欲及门下拜,便招白眼,更有人必欲以打击先生之气节、贬低先生之成就为乐事。白眼横加之时,惟蕲春黄焯教授,国学名家,深爱接之。吴先生之此种遭遇,令人唏嘘。故此,我毕业离校之际,行囊在肩,两次拜别,又两次重新叩见,放不下心来。而先生对我说的还是平时常说的那句话:“非议再多,坚定不移;处境再窘,坚定不移;困难再大,坚定不移。”并且握着我的手说:“与书良共勉。你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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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教师节前夕,我们怀着对几代珞珈名师的崇敬之情,出版了《我的武大老师》(第一辑),藉由负笈从师的学子们的视角,来讲述珞珈名师为学、为师、为人之道,传承百年珞珈历久弥新的名师文化和名师精神。
《我的武大老师》(第一辑)甫一出版即备受关注、广获好评。不少师生和校友称赞这本书情真意切、意蕴深长,体现了“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这一亘古不变的教育真谛。中宣部副部长鲁炜同志2017年上半年来武汉大学调研时,也高度评价了这本书,认为其体现了武汉大学厚重的师德师风传承和优良的办学传统。这些都给我们莫大的鞭策和鼓励。在2016年编辑《我的武大老师》(第一辑)时,因为时间过于仓促,确有未尽之处,深有遗珠之憾。在校党委副书记沈壮海教授的支持下,我们决意编辑《我的武大老师》(第二辑)。
《我的武大老师》(第二辑)中,我们依然以“学生心中的老师”为编撰初衷,遵循“一师一篇”“发乎真情”的原则来遴选或邀约文章,以学科、年岁为序进行编排。我们特意收录了回忆杨弘远、周嫦,李德仁、朱宜萱,杜予民、张俐娜等学术伉俪的文章。特意收录了一些子女眼中的名师父母,例如张文达回忆父亲张颐、缪铁夷回忆父亲缪朗山、燕今伟回忆父亲燕树棠、李维武回忆父亲李健章、熊氏兄妹回忆母亲朱君允、石定轶回忆父亲石声汉,等等,这种亦亲亦师的独特观照视角是新的开拓和尝试。今年,樊凡老师因病在美国去世。去世前夕他还从美国给新闻与传播学院写了一封长信,心系学院学科发展;朱英国院士也离我们而去,“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是他一辈子的信仰。樊凡老师和朱英国院士的崇高风范让我辈感怀不已,故再次收录追忆他们的文章各一篇,以示最真切的缅怀和追思。
《我的武大老师》(第一辑、第二辑)是《珞珈百年名师文化工程》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在学校领导的关注和推动下,我们还完成了部分珞珈名师纪录片的拍摄,进一步充实了珞珈名师库,之后还将继续推进这项工作,以更好地凝练大学精神、弘扬大学文化。
感谢武汉大学党委宣传部刘春江、李霄鸥、田贵华、杨欣欣等诸位同仁提出宝贵意见。感谢武汉大学出版社王雅红、王智梅、胡国民等作出的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让这本书得以及时面世。
在2017年第33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我们推出了《我的武大老师》(第二辑),以记录更多的武大学人传奇,讲述更多的武大学人故事,展现珞珈薪火相传的盛况。我们希望《我的武大老师》还会出第三辑、第四辑乃至更多,让武大名师精神代代相传,引领更多武大学人从中吸取丰富的滋养并将其转化为“双一流”建设的强大动力!
大学老师之于大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大学诞生之日起,老师就是大学办学的主体。“老师就是大学”(The Faculty is the university),这是1944年物理学诺贝尔奖获得者拉比的一句名言,被世人视乎半个真理,因为更多的时候,是名师成就了名校,有好的老师才有好的大学。“大学之大在于老师之大”,主要是指大学要有尊重老师的传统和氛围,要有容忍老师的雅量和胸襟,要有成就大师的土壤和环境。大学老师作为学科知识的生产者和传播者、科学精神的倡导者、人文精神的守望者、大学传统的塑造者,是大学文化、大学精神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武汉大学根深叶茂、源远流长,历经百余年的发展传承,积淀了厚重而独特的师德师风。黄侃、辜鸿铭、郁达夫、沈从文、闻一多、叶圣陶、朱光潜、杨端六、李剑农、李达、熊十力、刘永济、刘赜、唐长孺、吴于廑、韩德培、姚梅镇、马克昌、查谦、桂质廷、曾昭抡、高尚荫、汤佩松、李国平、杨弘远、叶雅各、夏坚白、王之卓、陈永龄、张瑞瑾、谢鉴衡、朱裕璧等先贤执掌教鞭、作育菁莪于斯;沉潜学术、著书立说于斯。当下更多的两院院士、人文社科资深教授、教学名师在这里为人师表、传道授业,以他们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学识魅力引领一代代珞珈学子成长成才。在这里我们谨向王世杰、王星拱、周鲠生、李达等老校长们致敬,正因为他们秉持“办成一所有崇高理想、一流水准的大学”“多产生几个第一流的学者”之初心,高瞻远瞩,励精图治,罗致中外名师,延揽八方英才,才造就了武汉大学名师辈出、灿若星辰的局面。成就了武汉大学今日之地位、之声誉、之气象。
教育家梅贻琦先生曾就大学的师生关系作过精彩阐发:“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这就是教育学上著名的“从游论”。即使放在今天来看,“从游”的师生关系仍然是最为理想、最为融洽的师生关系,体现了知识传播与价值引领的统一、言传与身教的统一、“经师”与“人师”的统一、“良师”与“益友”的统一。这本书所呈现的就是一卷栩栩如生的“珞珈从游图”。
武大校友喻杉以树木来比喻武大师生显得尤为精当:“那些新栽下的树,纤弱,稚嫩,但是生机勃勃,就像刚刚走入校门的新生;那些正值壮年的树,郁郁葱葱,正在撑起一片蓝天,就像那些在讲台上讲课,在实验室里研究的先生;而那些饱经沧桑的老树,树干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包含着武大的历史,多像武大的老教授和老校长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树人自古就有关联,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如今的珞珈嘉木葳蕤,一位位名师就是珞珈山上的一棵棵大树,他们顶天立地、开枝散叶;他们栉风沐雨、守望相助;他们坚韧不拔、勇于担当;他们摇曳多姿、站成风景。珞珈正因为大树和名师,才成为教书之人和读书之人的有福之地,才成为蜚声中外的科学渊薮和人文圣殿。
今天,藉由在这里负笈受教过的学子们的独特视角来讲述、感知几代珞珈名师们的为学、为师、为人之道,未尝不是一件文化盛事,相信一定有所裨益于后学、有所助力于当下。通过对师生之间点滴往事的回忆,再现珞珈名师耳提面命、春风化雨之场景;揭橥珞珈名师诲人不倦、金针度人之苦心;流布珞珈名师提掖后学、捧土培根之情怀,我们得以再次走进数代珞珈名师如烟岁月和为师境界,感悟百年珞珈历久弥新的名师文化和名师精神。
师泽绵长,薪火相传。武汉大学流传着“章黄学派”、“珞珈三女杰”、“哈佛三剑客”、“五老八中”、“吴唐时代”等等诸多学人传奇故事,细细品味,我们不难发现珞珈名师身上所体现的匡时济世、奋斗不止的“自强”精神,坚韧刚毅、志向超迈的“弘毅”精神,朴实勤严、追求真理的“求是”精神,锐意进取、勇创一流的“拓新”精神,值得新时期的我们进一步弘扬光大。
讲述珞珈黉门故事,传承珞珈名师精神,赓续优良办学传统,弘扬优秀大学文化,造就一批有理想信念、道德情操、扎实学识和仁爱之心的老师,汇聚一批安心教学、潜心治学、悉心育人的老师,是今天的武汉大学得以行稳致远、加快建设“双一流”步伐的力量之源,我们还要为之不懈努力。
珞珈山高,东湖水长,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本书为《我的武大老师》的续篇,收集、精选武大校友回忆自己的武大老师的文章,回忆当年求学过程中的些许小事,或与老师之间发生的趣事,借以表达对老师和学校、院系的感激之情。历年来武大校友对老师的抒写不在少数,其文风感人,语言真挚,是以对其中较为出色的文章进行收录,组成此书。
本书由张发林主编。
张发林主编的《我的武大老师(第2辑)》以“学生心中的老师”为编撰初衷,遵循“一师一篇”“发乎真情”的原则来遴选或邀约文章,以学科、年岁为序进行编排。本书特意收录了回忆杨弘远、周嫦,李德仁、朱宜萱,杜予民、张俐娜等学术伉俪的文章。特意收录了一些子女眼中的名师父母,例如张文达回忆父亲张颐、缪铁夷回忆父亲缪朗山、燕今伟回忆父亲燕树棠、李维武回忆父亲李健章、熊氏兄妹回忆母亲朱君允、石定轶回忆父亲石声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