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 帜
祥爷的儿子超过约定时间十多天没有送水来,埋在地下储水缸里的水只能盖缸底了。祥爷抬头看看太阳,抿抿干裂的唇,舀一小勺水含在嘴里润润嗓子,又吐在棚前那棵半人高的小树下,然后戴上草帽,提着瓦罐,朝村里走去。祥爷要穿过村庄,到村南的清水塘去。
村庄已不再是村庄了,所有的房屋连同树木都在三个月前的那场大迁徙中搬走了,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祥爷在覆着厚沙的村路上,走得软软绵绵十分吃力。
清水塘在村庄搬走时就枯了,是个干沙塘,祥爷站在人们遗弃后的枯泉边,想想曾经有过的那一汪清亮亮的水,想想村里人来打水时曾经有过的辉煌,一阵悲凉从心底翻腾上来。半晌,祥爷下到塘底,拼命扒起沙来。半人深了,仍不见一丝潮气,祥爷气喘吁吁地爬上塘来,瘫坐在沙堆上,望着茫茫大漠和苍苍蓝天发起呆来。
儿孙们都搬走了,全村老老少少三百多口人都搬走了,只有祥爷没有走。祥爷怎么能走呢?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啊。祥爷说,我要栽树!儿孙们就从几百里外送来了树苗和水。祥爷把树苗栽在村北大漠边缘,把水储存在地下的水缸里,决计要与大漠一搏。
忽地刮起一阵旋风,围着祥爷旋转片刻,又倏地旋向那无边无际的大漠。远远地,就有一根浑黄的尘柱顶天而立。
祥爷回到村北小棚里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但偏西的太阳依然十分毒烈,小棚前那唯一一棵活着的小树也恹恹地耷拉着叶子。祥爷看着不远处那几棵枯死的小树苗,不禁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大漠的夜降临了,祥爷生起一堆旺旺的火。毕毕剥剥跃动的火苗,给苍凉死寂的大漠之夜带来一丝欢快。许久许久,祥爷才想起该做饭了。祥爷掀起缸盖时才恍然大悟,喝的水都不够,哪里还有水做饭?祥爷舍不得再用水,从布袋里抓出一把玉米,咯嘣咯嘣咀嚼起来。
祥爷吃完玉米,只喝一小勺水润润嗓子,却给小树苗浇了两勺。祥爷听着小树苗吱吱的吸水声,笑笑,干裂的嘴唇立即渗出几颗血珠。祥爷抿抿唇,将几颗血珠咽进肚里之后,就久久地注视着那几枚单薄的叶片……
太阳出来了,太阳落下去了,祥爷的儿子仍然没有送水来。
祥爷断水了,小树苗也断水了。在这片沙化的土地上,再也没有任何流动的液体可以浇灌那棵半人高的小树苗了,祥爷无限悲伤。无限悲伤的祥爷突然想到了血,血还是流动的啊!
想到血,祥爷兴奋起来。兴奋起来的祥爷就卧倒在小树苗旁,咬破手指,看着殷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树干流进小树苗的根部。手指上的血凝住了,祥爷又咬破自己的手腕……
又十天后,因山洪暴发桥毁路断无法送水来的祥爷的儿子送水来时,大漠边缘只有那棵小树苗还醒着,几枚长满血丝的叶片,好似祥爷的魂灵,在漠风里飘动着……P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