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性子温和的杨母见了这情景，不由掩袖抹泪。病榻之上的杨父也被吵闹声惊醒，得知缘由后，便欲挣扎着爬起身来。小杨爱忍着啜泣拉住他，父女二人相扶至大门内侧，杨秀才颤巍巍地扯了妻女，向着门外的族人跪下来，央求道：“杨某自知失德染病，连累了各位，现下只有一事相求，还请给我的妻子、女儿留条活路吧！”
族人们见了这情景，大多动了恻隐之心，人群里大多数人的子弟又都是杨秀才的学生，心头一软便纷纷为杨秀才求起了情。
族长沉吟须臾，捻须道：“暂且放你女儿出来，不过尊夫人就留在里头照顾你吧。”
小杨爱听罢，哭喊着：“女儿不离开爹爹、娘亲！”
杨秀才强自平复着心内剧痛，咬了咬牙，猛地一把拦腰抄起女儿，拼尽力气硬生生将她从墙头掼了出去，自己则顿时像泄了气的绢纸灯笼，轰然瘫倒在地。
小杨爱被掼过了又高又冷的墙头，一时摔晕在路边。
墙外，族长咳嗽两声，扫视下众人，问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女娃娃，可有谁愿意领养她？”
众人皆埋了头不作声。
族长复又摇摇头，叹气道：“既然老朽忝居族长，那便暂置敝府上吧。”
待众人散去，族长这才带着暗自垂泪的小杨爱回到自己府上。
日影交叠，月过无声。
一月后，杨秀才夫妇由于身染瘟疫，双双身亡，未及给杨爱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就连杨家宅院也被邻居觉得晦气而偷偷放火烧掉了。
杨爱似乎也很久没有出现了，族人们也无人问询。
只有凄清的月光仍然照在断壁残垣之上，似在微弱地提示着来往的人们，曾经这里发生过的事，曾经这里长住过的人。
直到数年后，一个族人贩卖货物路过扬州，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子，眉眼像极了杨爱，匆匆一瞥，没看清楚。
那条巷子是“扬州瘦马”扎堆的地方。
她的确是杨爱，被族长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掉，买主绰号叫丁老大，是个“养瘦马”的扬州人。
在大明，很多江南穷苦人家生养下女娃娃，长到七八岁时，多会有“养瘦马”的扬州人前去登门，希望花钱买下她们。买下之后，根据才貌，分别授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待价而沽，称其为“瘦马”。
这种肮脏的生意，竟然有个类似“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般风雅意境的名字，而且据说这个名字的出处还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
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
后事在目前，不信君记取。
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
三年五年间，已闻换一主。
待这些女娃娃长至十四五岁时，便由当地牙婆荐给附近的富商去做小妾，如果买家相中了，即用金簪或玉钗插在少女鬓发上。也有的姑娘没有被富商们选中，结局则会更加悲惨，可能会被卖到青楼做皮肉生意。
杨爱已无处可去，只能默默将心事深埋心底，独在夜深人静之时怀念父母。
白日里，那些教授各种技艺的师傅们总也一副凶样子，动不动即拿大棍子打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音符弹奏不准，都可能招来一顿毒打。她亲眼看到一个老家是苏州吴江的小姑娘被丁老大用棍棒活活打死，原因不过是这个小姑娘连续弹断了两根琴弦。那是个阴冷的冬天，瘦弱的小手已冻得麻木，失了知觉，琴弦也紧得厉害，很难掌握好力道。
她了然，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必须竭力学艺。
所幸的是，杨爱天资聪慧，这些技艺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她更是于苦难的日夜里渐渐喜欢上了弹琴。
杨爱最喜欢的曲子是《广陵散》，虽然她手中的曲谱亦是后人改过的，并非魏晋时嵇康的原作，但依然可以让她感受到那种“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沉静与骄傲。
P6-8
该丛书精心绘制了一幅幅文学历史长卷，主人公们是中国古代最优秀女性的代表，她们的才华、气质、品格及命运，无不令人动容叹服。
——此京社科院文学所 金汕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钩沉史乘，其“怀”“行”能被可信而较清晰地勾勒出来的女性是不多的；透过其“怀”“行”，我们在为其不世才情、哀婉际遇感叹之时，也获得了一个观察那个时代、社会、人情的新的维度。
——首都博物馆 章文永
本系列丛书为我们记录了彼时一彼境中那些鲜活的生命影像、美好的生活印记和幽微婉转的情思意绪；而这一切，需要我们静静阅读、思索与聆听。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赵雪沛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陈寅恪
第一次听说柳如是，似乎还是因为陈寅恪。
那是1999年的少年时代，读到一本关于史学大家陈寅恪的传记。读后才知道，陈先生在目盲足膑的风烛残年，竟费十年之功，口述了一位风尘女子的传记。
他视她为千古知己，甚至把书斋改名为“金明馆”“寒柳堂”，只因喜好吟诵她的一阕《金明池·咏寒柳》。
陈寅恪口述的记录者黄萱曾感慨道：“寅师以失明的晚年，不惮辛苦、经之营之，钧稽沉隐，以成此稿。其坚毅之精神，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
这位奇女子，自然便是柳如是。
陈寅恪平生座右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只曾用于二人身上，一个是王国维，一个是柳如是。
那套《柳如是别传》从此成为我的案头书。然而，关于这套书的诸多疑问却多年未曾冰释。防寅恪为何这么做？这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这样的好奇心一直保留到念大学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又系统阅读了柳如是及其平生交游的著作，比如柳如是诗稿《湖上草》《戊寅草》与《尺牍》，陈子龙的《安雅堂稿》，钱谦益的《牧斋杂著》等。
读其书，想见其人。这些泛黄的文字，从那个山河破碎的乱世漂泊而来，浸染了那时的风雨飘摇，也勾勒出那些曾经灿烂鲜活的面容。我亦置身于他们的染柳烟浓，追随他们的满眼韶华，与他们一起行吟坐啸、泛舟江湖，一起酒垆酣醉、拔剑击柱……
这一众人物里，最令人动容者依旧是柳如是。在对柳如是其人、其时代抱有“了解之同情”后，我似乎明白了陈寅恪的苦心孤诣。柳如是超越了她同时代的其他男子与女子。
气质脱俗，才华横溢，敢作敢为，不羁陋俗，明于大义……这些词用在她身上，似乎都是对的，又仿佛远远不足以概括其传奇跌宕的一生起落。
很多年过去了，漂泊长安，奔波稻粱，当年读的那些书，文字大半忘却，精神、情怀、意境却在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渐渐，各种机缘际会，这种子自然萌发，便有了这本小书，呈现给读者诸君。
“一卷写罢头飞雪”，如果没有身边家人与朋友的支持、帮助，本书也不可能顺利写完、面世。感恩萦怀，文字难谢。
另外，虽然拙作篇幅并不长，笔端却倾注了我十余年的感情与精神，在写作过程中，我重温了陈寅恪先生的旧著，亦重新遍读了柳如是、陈子龙、钱谦益、夏完淳等人的著作，从现实世界出发，踏马疾行于漫天飞雪之中，乘舟缓行于满天繁星之下，时而山穷水尽，时而柳暗花明，终于一路追寻到了那个最难让人忘却的时代——明末清初。
本书虽只是一个“故事”，然除部分情节有文学虚构的手法之外，绝大部分是于史有凭的，依托了基本的史实和史料，力求还原明末的众生之相。
戊戌元月，简笔以序。
“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思逢。大抵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春日渐近了，带上这本书，一起去江南看桃花吧。
作者徐佳
2018年1月
徐佳著的《烟柳倾尘（柳如是）》是一部原创型长篇文学传记，以明末著名的“秦淮八艳”之一的诗画奇女子柳如是为主人公，刻画了她直面生活的流离，乐观向上的性格和蕙质兰心的超脱才气，展现了柳如是虽身处社会底层但一直心系家国天下的气度与品质。作者笔法大气简洁，萧散厚重，高度还原了明末纷乱的历史背景下，柳如是的人生波转与当时文人士大夫的生活图景。书中纵横捭阖，颇具“烽”味，文学传记之外，亦有一番历史散文的天然风骨。
徐佳著的《烟柳倾尘（柳如是）》以大气恢弘的男子手笔展现了一卷明末清初的沧桑历史背景，通过对主人公“秦淮八艳”之一的才女柳如是的倾情描写，凸显出了她生于逆境而心向阳光的明丽性情，在其色艺双绝的美名之下，更有一副心怀天下的高远情怀，她与明末才子陈子龙两心相悦，得宋皇宗亲宋征舆的一世牵挂，又嫁与名动天下的儒士钱谦益，她的潇洒与英气，在书中鲜活起来，纸上流香、引人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