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幕洛村的米罗
黑暗中,米罗脚下一滑,单膝跪到地上。海滩的碎石划破了皮肤,鲜血渗出,染红了绑腿的涂油羊毛。老渔夫吉洛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举起手里的提灯,疑惑地挑起一道白色的眉毛,仿佛在问,你是要跟上来,还是留在这里?北边,海浪拍打着冰岸。南边,笼罩在浓浓夜色中的村子等待他们归家。米罗强迫自己站起来。这么一点点血,不碍事。老天作证,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吉洛特点点头,转身继续跋涉在悠长崎岖的海岸上。
他们的脚步声与海浪的节奏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复杂的婚礼舞曲。米罗都能想象出小提琴的颤抖弦音和贝壳鼓的敲打声了。他曾听说,在所有十三个人类种族中,哈维金族对音乐的品味最高雅。不过公正地说,这话他也只从哈维金人口里听过。音乐声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哀怨地和着琴声,唱着靡靡之音。米罗回过神来,自己又幻听了。父亲把这现象称为“水之语”。以前他也听过几次,有时是在黎明前的昏暗中乘船出海时,有时是在北方的冰冷海水中劳碌一天疲倦地返回岸边时;有时他能听到音乐,有时则是聊天或争论。有些格外年长或特别年轻的人声称,那些声音都是真的,是淹族呼唤兄弟种族的声音。米罗的父亲则骂他们胡说八道,说水之语不过是人脑在冰与水的呼啸影响下产生的错觉,所以米罗也这样相信。
离村子最近的海岸十分崎岖,处处是悬崖和岩石沙滩,盘踞着肥大的绿色螃蟹和雪灰色的海鸥。天空中有时舞动着绿色和金色的极光,但今晚只有低沉的乌云和风雪欲来的气息。月亮时不时地从云后挤出,看这两个男人一眼,又羞涩地躲回去。不对,不是两个男人——暂时还不是——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即将成为男人的男孩。就在今早,米罗还只是个孩子,但今晚入睡之前,他将成为男人。只是目前的他仍处于危险的中间地带,既非前者,也非后者。所以此时此刻,他才会出现在这儿。
米罗明白,最好不要直视吉洛特那盏提灯里的光,因为那小小的光点会让他眼花。他最好把目光集中到阴影上,好让眼睛适应黑暗。可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瞟向火焰,剩余的意志力也不足以把眼睛拉开。侯斯卡的海岸线上分布着数百个小渔村,每个都有自己的村会、仪式、秘密、标志和传说。有些村子间的流血冲突已持续了几代,以致纷争的起因都已遗失在悠长的历史岁月中。满脸蓝色与红色刺青的伍曼村村民曾经凿沉勒斯村的船,一身绿点的勒斯村村民则烧毁了伍曼村的腌制房,直到鲁俞帕尔的长老会派人过来强迫他们和谈。在有些村会里,成为男人意味着要自己打造一艘小船,然后出海航行一个月。另一些村会则要求哈维金族男孩斋戒,耗光他们的肥厚脂肪,让他们瘦得只剩一层皮。至于幕洛村的米罗等人,他们要先做一系列准备:歌唱欢庆一整晚;最后一次在女人的屋檐下过夜;第二天从清晨到黄昏,在冗长的仪式上相互战斗、厮打,搞得后背伤痕累累、膝盖颤抖无力。
这些都完事之后,才是神秘的入会仪式。没有一个男孩知道仪式会是什么样,男人们也都绝口不提。即使到了此时此刻,米罗也只确切知道一点:仪式要求他在一年中最长的夜晚走过低潮的海岸。
吉洛特闷哼一声,往左跨出一步。头昏脑涨的米罗还没搞懂为什么,已经一脚踩进石头之间的一摊冰水。寒冷刺痛了他的脚趾。若是换成其他种族——原血族、查古族、亚姆族,包括满身油亮皮毛的可沓丹族——在这样的夜晚拖着一条湿透的腿,都有可能面临冻死的危险。但龙族赋予了哈维金族抵御寒冷的能力,所以对米罗来说.这点湿寒,不过是倒霉日子里的又一次打击罢了。
吉洛特长长呼出口气,停下脚步,从帽子里抽出一根骨烟斗。他把炯叶塞进炯碗,用灰色的烂牙咬紧娴嘴,凑近提灯,像婴儿吮奶似的吸了口烟。他的脸上爬满刺青与皱纹,犹如迷宫。他望向米罗,神情肃穆,说明今晚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老渔夫把炯斗递过来。米罗考虑了一下,吸炯时要不要假装咳嗽?男孩是不准抽炯的,但大多数人早就从父亲或哥哥那里偷偷尝过味道。骨碗摸起来很温暖。米罗深吸一口。炯灰闪烁,就像达提奈族的明亮眼睛。他一定做对了,因为吉洛特露出了微笑。
“听我说,”吉洛特开口道。忽然听到一个并非出于自己脑海的声音,米罗吓了一跳。“在哈维金族所有村子的村会中,只有我们掌握着世间最大的秘密。你有没有在听?有些事,只有我们知道。”
“在听。”米罗回答。
“柯尔之子乔森,还记得他吗?”
米罗点点头。
“他不是被渔网缠住淹死的。”吉洛特说,“你即将知道的秘密,只有村会的男人知道,但乔森却对外人说了,所以他父亲杀了他。如果你敢泄密,你父亲同样会杀死你。你在这里听到的秘密,除了我们,永远不能让外人知道。明白吗?”
米罗点头。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