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哎呀,金主猝死了呀……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面如皎月,身穿葱绿色齐胸儒裙,外罩月牙白对襟广袖,手腕上的蚕丝披帛轻若鸿毛,除了嘴角一颗长毛大黑痣,怎么看都是一个美人坯子。只可惜这个美人坯子今日却要自卖自身,用来还债。一想到此,我便对镜长叹口气。
没错,今天便是我的大日子。
我叫褚贝贝,年芳十六,是这平安镇丽春乐坊第十八代掌院。按照剧本,我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可惜时不待我,我出任乐坊坊主时,丽春乐坊早已落败,我手下连头牌带打杂人数不超过一个巴掌,其中两个还性别为男。要不然我也不会迫于生计,分分钟把自己卖了。
生意惨淡,令人发指,被逼无奈,我只得在账房田七的劝说下,登台献艺。幸亏我年轻貌美,挂牌第一日便迎来平安镇中老少男子无数,如今,他们正坐在大堂又是吃又是喝,就等着我上台了!
简直胆寒啊!
我透过窗子往大堂处看,望着大堂密密麻麻的人头,差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就在此时,房门“咚咚咚”地捶得震天响,账房田七正在外头大喊:“坊主!坊主!你打扮好了吗?外边客人等着呢!再不出来,他们可要掀桌子了!”
刹那间,我被这话给震醒了,往窗外一看,果不其然,大堂上几个男人正在大吵大闹。
我一脸哭相地开了门,平日里总对我十分恭维的田七这会儿瞧都不瞧我一眼,一个劲地催促我快些:“坊主你再不出来,外头的人可就砸场子了,客人可就走了。听前头菜牙说,今儿李老爷可是许下白银五百两要坊主你陪酒过夜呢!”
噢,是了。
我相貌动人,正值花龄,自打我接手这乐坊以来,平安镇首富李老爷便对我垂涎三尺,早就肖想娶我回家,做他第五任填房。为此他珠宝首饰换样上,只可惜,我一想到李老爷脸上满脸褶子,便是流出再多的哈喇子,我也能给它吸回来。他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
我如老僧坐定,动也不动。
田七却是急了:“你不愿陪我陪啊!”
哎?等得就是这句话!
我赶紧将田七从走廊上扯了进来,关门脱鞋解腰带,摆出笑容说:“田七哥哥,你在乐坊多年,自打我来以后,又对我十分照顾,我一直寻思着要提拔你一把,既然李老爷出手如此大方,田七哥哥你又如此善心,不如你就代我去吧!”
“啥?”田七双眼瞬间呆滞,他苦着脸,“可我是男的啊!”
男女歧视要不得!
田七一闪而逝的动摇没逃出我的法眼,我拖着田七把他强按在镜台前:“五百两!五百两!只要你陪李老爷喝个小酒,坊主我就分你一百两!”
此话落地,田七立时眉开眼笑,一边笑还一边抢过我手上的胭脂水粉,自个儿蹲镜台前描眉去了。
本来田七还是清秀有余的柔弱书生一个,没想到换完衣服化好妆,竟还是个柔弱芊芊的大美人。我看得目瞪口呆,脑袋冷不丁就被他敲了一下,田七捏着嗓子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面纱拿来?”
噢,对。
我虽然让田七顶替我上台,但我这张脸实在识别性太强,李老爷虽然老眼昏花,可看美人的眼光那可是杠杠的,为保万一,自然是戴着面纱稳妥。
我立马将面纱送上,草草收拾了下自己,就扶着田七出门了。
前期工作做得好,我扶着田七往台上那么一站,压根儿不用田七开口,座上宾客就沸腾了。门房菜牙敲着碗喊:“一百两一次!一百两二次!”
“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
“四百两!”
“八百两!”
我的双眼噌噌噌全亮了。
下一秒,就听到李老爷颤得要断气的声音:“一、一……一千两!”
一千两!
我跟田七相视一眼,四只眼睛里全是遮不住的欣喜。大功告成,土豪就得这么宰!我朝着田七微一颔首,扶着他从台上踱步而下。而台前,李老爷已经送上银票,咧开的嘴角差点飞到后脑勺,在菜牙的伺候下起身上楼。
可我欢喜过头,乐极生悲,猜到开头没想到结局。我前脚把田七送进客房,后脚自己就出不来了。李老爷这人讲究情调,非要人伺候他倒酒吃菜。我哭丧着脸留下陪酒,就指望田七把李老爷灌醉。结果,三大白米酒灌下去,田七直接被灌晕在酒桌上,而李老爷这会儿要醉不醉,挡着我的去路,动也不动。
客房里,灯火通明,花梨木的桌子上摆了七八个小菜,越窑褐釉香熏上粉色莲花亭亭玉立。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摸上我的胳膊,我一抬头,便对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年届六十的李老爷流着哈喇子,嘴都阖不上,望着我的双眼满满都是黑光,在烛光的照射下,眼角那堆褶子越显狰狞难看。
我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噢!小……小美人……”李老爷嘴里咕噜出声,手上的酒水洒了大半,却依旧执着地往我嘴边凑。
我憋了口气,紧张地凑了上去。
李老爷笑得更欢了,抖着手便朝我招呼:“小……美人,来……来……”
我抖得更厉害,哆嗦着双腿,一点一点往前蹭…… 李老爷笑得更加满意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从刚才的低笑变成大笑,嘴角越咧越开,声音也越来越高亢,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下一秒,他的身子猛地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我再抬头,就见着他双手捂胸,两眼一翻,“砰”的一声直接朝后倒去。
我惊在当场。
客人在我房里当夜猝死。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前年起,平安镇多了一家知名歌姬坊连锁店——东篱院,坊内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能言善道,挤对得我丽春乐坊,十个客人跑了八个,好不容易留下两个,还是个腿瘸挤不上位的。李老爷在今日之前,就已在东篱院厮混长达十五日,若不是早就对我垂涎三尺,他也不会从东篱院轻易出来。
结果他就这么把自己折腾致死,原因大约是体力不济、欢喜过度。
所以这事本不怪我。
而李老爷一死,他膝下五子便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哪儿有空闲管我一个乐坊坊主李代桃僵,让个男人陪酒待客?所以巡捕房的人查探过后,李家人当场就宣布李老爷是寿终正寝。
他们是笑了,我却是哭了。
第二天,我这乐坊就在平安镇上出了名,本就屈指可数的客人直接跑得没影,间接导致我上任不到三个月,债主上门讨债差点被当了裤子。
“还钱还钱!我一定还钱!能不能再宽限两天,我保证还钱!
“这是尿壶!这是尿壶!这不值钱!不值钱啊!我也是穷人!你们不能把我的尿壶也拿走啊!”
我淌眼抹泪,眼睁睁地看着债主带着一群打手冲出门外。
没人理我。
我苦逼地从地上爬起后,转身就上了房顶——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去自尽!谁也别拦我!
账房田七连滚带爬地往回跑,爬在梯子上对着我就是一阵哭号:“坊主!坊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坊主你可千万要想开啊!”
我淌眼抹泪,一甩秀帕:“我、我开不了啊我……想我年纪轻轻舍弃大好前途,结果、结果……我非但养不活你们,还养不活我自己……我……我要与我的灵魂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田七:“……”
我不再理他,抬足就要往下跳。
田七的脸色终于变了,大吼一声:“慢着!我有个法子挽回生意,不过……”
“嗯?”我挪着脚丫子,试探性地往半空晃。
田七脸色发黑,我在他发火之前,及时收回脚丫,盘坐在屋顶上,一弹手指甲:“说吧,什么好法子?”
所谓的好法子,其实法子一点都不好。
我半死不活地掏出最后一袋子私房钱,有些不放心地再次询问:“你确定买下的美人没问题?”
田七拽过钱袋,木着脸回:“那你买不买啊?”
“买买买买!”我哭丧着脸回,“就怕没买来美人,反而惹上官司,最近不是在严查人口贩卖吗?”
我竖起指头,开始默背:“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杀人者,斩。”
简而言之,除了没入奴籍的人,贩卖良家妇女,直接流放。
田七安抚我:“坊主你放心,你没看东篱院一点事都没有?我们才买一个!她们买了一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被揭出来,我们顶多罚点钱!”
我骂:“钱钱钱钱钱!要是没有个绝色头牌,我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不过骂是骂了,田七的话还当真让我安下心来。
当天晚上,田七就趁着夜深人静,从外头抬回了一个大红箱子。偌大的后堂空荡荡的,除了我和田七便再没了别人。
我绕着木箱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开箱子。烛光下,沉睡的女子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一身红衣更衬得她整个人如睡莲一般神秘妖娆,除了胸前平直、身形高大,实打实是个倾城美人。
美人!
我当即就笑开了颜,拍手称赞,直夸田七干得好,夸完便去拉美人。结果一只手刚摸上美人腰腹,就感觉到了不对,回过头,就看到田七一脸古怪地望着我。
“愣着干吗?快帮忙!”我龇着牙使劲。
没想到田七动也不动,再回头,我便对上了一双如墨眸子,眸子里满是笑意,在暖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美人如玉。美人的目光分外火辣,我仰头看时,居然有种情深似海的错觉,看得我一阵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美人长身玉立立在木箱里,突然扬起嘴角就冲我笑,声音里充满戏谑:“乐坊妈妈?”
晴天霹雳!
这浑厚的低音炮糊了我一脸!
谁来告诉我,这美人怎么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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