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艺复兴时代气息
天生兵学家,亦是天生文学家,嗟君历尽尘海风波,其才略至战时始显。
一个中国人,来写一篇日本人,留此最后结晶文字,有光芒使敌胆为寒。
——黄炎培挽百里
一九三八年十月,百里先生病逝广西宜山,我曾写了一篇悼念文字,称为“文艺复兴时代的典型人物”。我说: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特征,在那黎明时期的苏醒气息——朝气中,并不只是倾向到异教思潮。我觉得清末戊戌、辛亥以迄五四运动前后的思想波澜、人物性格和文艺复兴时代颇为相近。我把百里先生比作雷渥那德·文西。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物,都是多方面的,多方面的兴趣和光芒。以文西而论,他是科学家、画家,又是雕塑家,又尝为工程师,在北意大利开了一条运河,又曾在米兰造了许多堡垒,又是音乐家、格物学家、军事学家,而且替后世的飞行设计,构了许多幻想图,够得上“多才多艺”四字的赞语。(这样多方面光芒的人物,在那时代还是很多,如米克兰哲罗,也是身兼绘画、雕塑、建筑、工程、诗人、生理剖解这些专门技术的。)百里一生既是军事学家,又为政论家,擅长文史研究,诗写得不错,字也写得很好,也是多方面的才能。他娓娓清谈,滔滔不绝,风趣横溢。他著《欧洲文艺复兴史》,对于那时期的气息,体会得很亲切,文字中流露着闪眼的光芒。
我写了那段文章,后来读了张宗祥先生的纪念文。(张先生和百里先生,还有我的老师单不庵先生,为青年时相知契的三友。)他也说起:百里先生在甲午前除了习制艺八比,喜欢历史及小说。他曾劝张先生看《野叟曝言》,且诩诩以文素臣自居。张氏觉得文素臣贪多务能,不合他的理想。张氏又说:“百里此后政治、哲理、外交、美术,靡不研讨。不徒以兵学擅长,则少年时已基之矣。”也正好合了我的说法了。(《野叟曝言》,清江阴夏二铭所作。文白字素臣,“是铮铮铁汉落落奇才,吟遍江山,胸罗星斗。说他不求宦达,却见理如漆雕;说他不会风流,却多情如宋玉;挥毫作赋,则颉颃相如,抵掌谈兵,则伯仲诸葛;力能扛鼎,退然如不胜衣,勇可屠龙,凛然若将殒谷。旁通历数,下视一行;问涉岐黄,肩随仲景。以朋友为性命,奉名教若神明;真是极有血性的真儒,不识炎凉的名士”。)
百里先生,于我当然是师辈,因为查猛济兄和我都是单师的门徒。查兄和百里先生又是内亲。因此,我在上海就见过这位风云的前辈。有一天,那是“一·二八”战后的第三天,二月一日。他和我们在一家咖啡馆喝茶,翻开那天上海版的《每日新闻》,头条新闻是日本陆相觐见天皇的电讯。他沉吟了一下,对我们说:二月五日早晨,会有日军一师团到达上海参加作战了。他何以这么说呢?他说日陆相觐见天皇的意义是报告日军正式出战。依日本当前的运输能力,三天之间,可运输一个师团兵力、四万战斗兵及其装备到上海,所以他估计这一师团,五日可以投入战斗。(后来,他把这一估计,告诉了蔡廷锴将军。)果然,“一·二八”战役,日军的第一场反攻是从二月五日。开始的,他估计得非常正确。我对于百里先生的钦佩,就是这么开始的。高子白先生悼诗中,有“论兵迈古闻中外,揽辔澄清志羽纶”句,也说百里是现代的诸葛呢。
“无端急景凋年夜,到处低徊遇古人。瓶里赤心甘必大,墓前青草史来芬。雄狮伤后威犹在,白马归来画入神。如此人才如此事,回天一梦到新正。”这一首诗,百里先生自注:“闻孙(即张宗祥)要我写字,即录丁丑除夕在巴黎柏林间所感,装些外国古董给他看。”甘必大,法国元帅,他的心,还在瓶中供养着。史来芬(今译施里芬),德国军事学家,墓前无人扫除,乱草纵横,墓铸一狮,受伤倦卧。“白马”句,系指法国名画家画拿翁(即拿破仑)凯旋归来的故事。
P1-3
曹聚仁先生笔下的蒋百里,是有血肉,有体温的,犹如梁任公的笔下常带感情,他以饱满的激情,写出了蒋百里的精气神。他把蒋百里比作文艺复兴时代的达芬奇,不仅是个多才多艺的通人,更有那个时期的苏醒气息,朝气蓬勃,积极进取,在军事、政治、外交、学术、诗文、书法诸多方面都留下了自已求索的足迹。循此足迹,我们不难走近蒋百里,与一代英豪促膝交谈。
——解玺璋
编后记
与曹雷老师(曹聚仁先生长女)相识始于《蒋经国论》一书的出版,在编辑此书时,曹雷老师曾感叹:“我父亲的书不好编。”但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又有台版及沪版作为参考,并未深刻体会。如今编辑《蒋百里评传》时,才真正体会此言不虚。
蒋百里,一个国人不能忘记的名字。他的一生风云激荡,堪称传奇。他与梁启超亦师亦友,和蔡锷多年同窗,与徐志摩亦交情莫逆。他是军人,最早提出了“抗日持久战”的计划,他对抗日战争智者先识的预见性断言——“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万语千言,只想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更坚定了国人持久抗战的信念。在八年抗战胜利后,人们发现百里将军在战争爆发前预测日军的侵略路线竟与事实惊人的相似。然而历史的记忆亦是残酷的,后人对先辈的记忆往往需要今人的成就才被熟知。与现在的年轻人说起蒋百里,可能得说他有一个女婿叫钱学森,他有一个副官叫蒋纬国,他有一个表侄叫金庸。
蒋百里的传记最为世人称道的是陶菊隐之《蒋百里先生传》和曹聚仁之《蒋百里评传》。陶本与曹本,二人若以与传主的相交而论,陶为蒋之好友,曹自言为“我和百里先生相识时,很年轻,不懂事,他是我的父师之辈”;一友一师,二人视角各异。若以作品翔实而论,陶本稍胜,陶本重于传。而曹本则重于论与评,对事实仅提炼精华,予以概括性描述,同时因其著(写成于1962年)晚于陶本(写成于1948年),史料在经过历史的过滤后,真伪更为明朗。例如曹在谈及蒋百里在南北军阀混乱时期那一段时,如是言:“他是我的父师之辈,一半是尊敬,不敢以小人之心来度他。后来,看看他生前的文献以及他的朋友们,如陈陶遗、丁文江的文献,还有前几年逝世的冷御秋先生的闲谈,才知道百里在那一段时期,自有他们的如意算盘。”同时曹本中对百里先生亦多有独到评论,如“百里先生,也是不免于想做帝师的人,其不能为‘师’的,总想处于‘师友’之间,可是师道一天不如一天,乃成为长官的部署了”……
章实斋《文史通义》有云:“夫人之所以谓知者,非知其姓与名,亦非知其声誉与笑貌也。读其书知其言,知其所以为言而已矣。读其书者天下比比矣,知其言者千不得百焉;知其言者天下寥寥矣,知其所以为言而百不得一焉。”曹聚仁的《蒋百里评传》便是试图“知其所以为言”的作品,而曹究竟是不是知蒋百里所以为言者,唯待读者体会。
《蒋百里评传》初版于1963年,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本次重版,在编校过程中参考了陶菊隐先生之《蒋百里先生传》、梁启超之《欧游心影录》、蒋百里之《欧洲文艺复兴史》、黄萍荪之《纪念之叶》、蒋复璁和薛光前主编之《蒋百里先生全集》等相关著作。编者亦参考相关著作为部分章末作了附录,一期可作一些延伸阅读,二期读者能对蒋氏有更完整的了解。尤需特别说明的是书中括号内字体不一致的问题。括号与正文同字体的均为作者原注,楷体的为编者所加。至于书中因笔误造成的明显错讹,一律径改,未另作说明,不确切处仍以括号楷体标示。部分篇末,偶有楷体长“注”,为作者原注,编者为读者一目了然才以字体区分。书中史实校订及补充,编者以脚注形式标出。特作说明。限于所知,编辑中的问题自有未尽之处,恳请读者诸君不吝指导。
真挚感谢曹雷、曹景行两位老师对我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大力支持。
特约编辑:姚恋
二十五年前,抗战第二年,我在浙闽沿海一带旅行,春末到了福州,恰好碰上福建全省举行科学宣传周,也参加了开幕式。教育厅长郑贞文先生要我对青年学生作讲演。我说:近代中国思想,以“闽学”为主潮,不过,过去七八百年间的“闽学”,乃是朱熹在建阳南平一带所传授的格物致知之学。到了今日,这样的“闽学”还不够解决现实的问题,我们要提倡另外一种“闽学”,郑樵(渔仲)的“到自然、到社会中去研究”的“闽学”。(郑渔仲和朱熹时代相先后,都是南宋学人。)我又说到我自己,本来如清代正统派的朴学家一样,研究考据之学,奉郑康成(东汉末年大经学家)为宗师。古人称郑康成之学为“郑学”,如今我们要提倡另外一种“郑学”——郑渔仲之学。这番话,很得贞文先生的赞许。(郑氏原是科学家。)我也举了一些战场上的实例。过了几天,陈仪(公侠)主席邀我谈话,他也提到我的演讲,他说我的主张和蒋百里先生相接近。(公侠先生原是百里的好友。)我说我是单不庵先生的弟子,单师也是百里总角之交。我们就谈到他们两人治学方法的不同。
我本来是伏处书斋,作考据文史的工夫,过的是学究生活,抗战把我带到“行万里路”的生活中去,也可以说是从乾嘉学人的方式,走向顾亭林、顾祖禹的治学途径去了。这一方面,颇受百里先生的影响。百里说过:“现在哪里是青年人安心读书的时候?前方战地是青年人最好的课堂,从战地得来的学问,比从课堂上得来的可宝贵得多。”(见当年《大公报》)他所讲的正是我这番话的注解。八年的战地生活,倒把我一点“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空头学问弄得有点边际。最重要的一点,我并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人。(我本来是金华学派的后学,经过战地生活,更和颜元、李塨的学派相接近了。)
先师单丕(不庵)先生,他也是乾嘉考证学的学人。(他的生活方式,则是宋明理学家这一型的。)他的读万卷书,是了不得的,可是,他一生学问竞如英国史学家亚克敦(Lord Acton,阿克顿勋爵)一般,书斋里井然排着几万卷图书,据说每一部每一卷都遗有他的手迹。而在余白上,还用铅笔的细字记出各种的意见和校勘。(单师则用毛笔。)他的无尽藏的知识,相传是没有一个人不惊服的。……但他之于历史学,也到死为止,并不留下什么著作。这蚂蚁一般勤劬的硕学,有了那样的教养,度着那么具有余裕的生活,却没有留下一卷传世的书。“他就像戈壁的沙漠的吸流水一样,吸收了知识,却并无一泓清泉,也就不曾喷到地面上来呢?”我是单师最心爱的弟子,当然没有批评他的意思,但我和查猛济兄(他是百里的至亲),和百里先生谈到单师时,不禁有“徒然的笃学”之叹。(我也觉得十分惭愧,总想把单师的一些劄记及考据文字整理起来,可奈我们那位不识字的师母,她顽强地拒绝把单师遗书送到文澜阁去保存起来,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最近根据手边的一些史料,替百里先生写一本传记性的小册子。就因为文献不完全,许多方面,只能缺疑,等有机会再来增补。像我这样不曾弄得十分完整便刊行的事,单师一定不赞成的。但许多事都不能俟河之清才来做的,我想百里先生不会怪我的草率。好在他的几个女儿都是了不得的,她们一定会写出另外的传记来的。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十八日
《将将之将(蒋百里评传)(精)》由曹聚仁著,蒋百里(1882-1938),民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军事教育家。1901年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12年出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1919年,随梁启超等赴欧考察。先后辅佐过蔡锷、黎元洪、吴佩孚、孙传芳。1936年,在西安事变的和平演变中起过重要作用。1937年日军侵华,蒋百里积极投身抗战。1938年11月病逝宜山,被国民党追赠上将军衔。著作有:《欧洲文艺复兴史》《日本人》《国防论》等。
在本书中,曹聚仁用精炼的笔触交代了复杂的时代背景,撷取蒋百里人生中的重点事件予以讲述,如出任保定军校校长、作为西安事变中的“特客”、历次赴欧考察等,并用较多的笔墨将蒋百里最具智慧的军事思想一一道来,其间也夹杂着蒋百里与左梅的爱情故事、对女儿的教育与呵护,显示出他的真挚、柔情。世人多感叹蒋百里命运不济,未能一展才能,而曹聚仁则认为是蒋百里所生的时代太特殊,他已成功扮演了先行者的角色,值得后人敬仰。
本书导读《蒋英:我的父亲蒋百里》为著名女高音家蒋英回忆父亲蒋百里生平的访谈录。书前插有蒋百里生前相关高清照片近30幅。
蒋百里是抗日战争的预言家,现代兵家之父
,准确预断日军侵华日期和路线。
蒋百里是抗日持久战的首倡者
:“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要以空间换时间,通过时间的消耗,拖垮日本”。
蒋百里是抗日的死硬派
:“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
《将将之将(蒋百里评传)(精)》由曹聚仁著,读懂了蒋百里,就读懂了抗日战争!
名家导读、解玺璋、雷颐、马勇、余世存联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