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的“晋军新方阵”,是一支阵容强大、实力雄厚、成果丰硕的劲旅,在全国文坛的影响力迅猛增长。这支队伍中的许多中青年作家,已成长为举足轻重的力量,成长为备受瞩目的文学新锐。
自《晋军新方阵》丛书推出辑,第二辑后,立即受到文学界和读者的好评。因此,我社应广大读者的请求,现出版第三辑,以飨诸君。本辑共10册,分别是:李燕蓉《半面妆》、邓学义《东庄里点灯西庄里明》、王太文《我站在我们边缘》、李金山《黄雀鲊》、李晋瑞《陌生人的玩笑》、晋侯《抱一为天下式》、卢静《谁谓河广》、悦芳《虚掩的门》、燕霄飞《藏孤记》、张红兵《十年灯》。
本书为晋侯的《抱一为天下式》,收录了作者散文代表作共十三篇。
晋侯的散文集《抱一为天下式》为《晋军新方阵·第三辑》丛书之一种。
本书收录有作家晋侯的散文代表作共十三篇。分为三类:一是以福建、山西两地为依托,对具有历史人文意味的古迹名胜予以深入的个性化解读与追溯。二是作者颇富哲理意味的诗意表达。三是作者亲赴晋北浑源县马咀村采风,走访马咀村唯一的一户人家,用诗意的笔墨,勾勒出这片远离尘嚣的土地上日泉一家几口人的生存状态和种种困境。晋侯写诗,所以他的散文读起来会自然生出诗的渺远和惆怅,如一曲曲牧歌沁入骨髓。同时,他的散文又有阅历和理性共同作用的痕迹,在诗意的表层下,涌动的是对时间和生命的敬畏,对人类和世界的反思。
沸泉
你来时已昏暗,那些云彩随后就到。在两山缝隙间,只有一块巨石。没有时间来描述它了,可能是宇宙的卵,坚硬,皱纹里渗些水,没有流下来。这块石头从山里面滚出来,一路下滑,至少在你祖上征讨四方之时,它就已到半途。接近它时,将要离开它。既然这样,你对这个卵就有了点兴趣,它让你想到了那个人。模样就不用说了,你也不知道,从没见过面,现在却要去找他,从进山开始。有人说这是无望之旅。离开繁华居所时听到这话,你一点都不惊讶。人生是多么长的一段空虚,中间那点实质性的东西,称不上多少斤两,是木头的重量放入空穴里,围观的送行的心里都清楚。想到这儿,你会让步履加快,可是过会儿又要减慢。时紧时松,想入非非,旅程显得多么漫长。那种无望的说法也有道理。相处时,他们就发现你忠有焦虑症,经常独自一人喝酒。行囊里装着一壶酒,站在卵上,慢慢陷进去。因为天黑了,那些云彩转换了好几次,穿越了你的顶端,之后,成了水墨,隐在山背后,那里正是你要进入之地。
你不得不在此住下。站在两山夹缝略微舒展处,远眺一条小河,其实就百米上下,山坳里视野有限。在黑夜里摸索了这段路,好在刚才站在那个卵上,趁着云霞未散,留住了点记忆。往前是黑暗,往后退就被那个蛋挡住了,被设置障碍的感受很憋屈。它继续往下滚,只是太慢了,一千年才落到山口。要找的人比这要久远,但相见总有可能,在某个隐秘之处,那人等着。你还中年,不会在路上消耗完光阴,也许到那时已是白发相见,也保不准出山时没人再认识你,但不想回去了。这个想法只有自己知道,想喊几句都无益,动物们都安静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上路,这是废话,但刚才就是这样想的,在空旷却看不见摸不着四壁的山中,有些念头会很幼稚。老虎不会出来,都被赶尽杀绝,不像祖上那个人,经常动起围猎之心,狼豺都是箭下客,何必贸然出动。此刻倒不希望畜生们出来,不是你胆小,因为看不清彼此的面容,没有下狠手的决心。
睡着前,你进入了一个破庙。刚经过一个石碑,刻着“沸泉村”字样,石碑上写着你应该往左走,有个破庙在那里。你相信此言不假,立碑为誓的人太多了,一个充满谎言的阶层里,小心翼翼才对。信也不信,走着瞧。庙前的空场地堆满麦秸,六月中随处可见的收获景象。粮食的味道醇厚,踩着麦秸过去,破庙也浮在其上。轻浮之上的梦境,还在消化两个白馍。白日并不重要,所有的见闻都在重复,对也罢错也罢,回到各自的纠结里,消磨掉整个生命,一无所获。两个白馍充满了胃口,梦想就有了气力,会按照喜欢的样子不着边际地走去。破庙在土峁上,阶台都是挖出来的,你感觉到鞋底的柔软,踩上去尘土飞扬。接近它之前,远远就看到四根石柱,手掌收拢,竖起四指,正好映衬。这个自然而生的动作恰到好处,你有些得意,还是相信此行不会落空,应有尽有,都在前面等着你,甚至有了要找的那个人就坐在庙里的念头。你收起指头,掐了一下屁股,怎么会浮躁起来,这样的心态如何见人,见了也落下笑话。
站到庙前,正面的石柱后还有两根木柱,是后室的支撑,而庙内空无一物。真是个破庙,屋顶上几处大块的塌落,有的张开大口,好像一句话说了一半,等待回应。你不吱声,如果心存疑惑,那张大口会一下子闭合。宁愿相信这种可能,很多人曾死于如此非命,却来不及反悔。阳光有了倾泻的舒坦,看到山里的天空,一小块蓝,特别净。这只是瞬间的扫描,你回到石柱旁边。独自搂不住它,每根都是八棱,约四米多高,眼力的极限已读不清最上端的文字。左起第一柱的中端,依稀辨得“大清康熙二十八年三月吉日立”。这年是1689年,没什么大事,北方麦子收完的七月里,庙门口铺满了麦秸,迎着阳光,与你来时一样,一切都被晒得暖烘烘,有些人虚脱躺在了炕上。夏日的炕冰凉,一睡就是半晌,每日里吞咽着白馍,也算是幸福。那个叫洪昇的人在家里写戏,一场心烦一场焦虑。写字的人都会这样,你的那些字都是在烦躁与悠闲之间写出来的,等待这个机会多不易,更多时候是困惑,便漫无目的地走,或拿起古人的文集解闷。洪昇这个人不得了,他的苦闷深不见底。阴历七月里,佟佳氏被康熙册为皇后,为何要改她的皇贵妃名分,还不就是那个“情”字。距离太近,黏黏糊糊,总绕不过弯。外人看来,封了是国喜,却不知佟佳氏也就得了这个名号就走了。史载,谥日孝懿皇后。后宫那么多佳人顿时来了机会,民间人士都要看热闹。两个人的纠缠叫爱情,一群人被缠入其中,该叫什么。你整理一下思绪,也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看人家康熙,找来《尔雅》翻阅到“懿”字,美也,他一声令下,为自己的多情做个了断。凡夫俗子难做到,总爱多管闲事,没事了还要混进人家的爱情里纠缠。皇后死了,天下禁欲。写字的人就很难从,洪舁刚刚解开困惑,本该继续写他的戏,却一时兴起,约来一帮朋友在家里酒肉一番,粉墨登场。这些人都是他的粉丝,他也靠着他们成名,彼此称兄道弟,两相无猜,整日里情情爱爱的,就冲着他写下的那些戏走南闯北。今日唱什么,还是《长生殿》。“一时朱门绮席,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缠头为之增价。”行文至此,你已在他们中间寻找角色,唐明皇杨玉环之外,诗人在那里,即便没有头脸,也可以旁吟几句。你实在喜欢他们的排场,传相搬演,玩于性情,将皇后丧葬期间的禁忌置之脑后。后来被人弹劾,以“大不敬”罪名入狱,冤与不冤?白日说颠规覆矩,黑夜说一曲“长生”,恨爱交加,你语无伦次。不提在吴兴醉酒,落水而死的事,好像是别人替他而去。替也不对,是他的“长生”让他走魂。此刻,你也走魂。洪昇也混得了“南洪北孔”之誉,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那年七月,远乡僻壤的此庙是否也禁过庙会,这都是比梦还缥缈的事,谁会记载。如果再经历一次,简直就是梦游。其实梦是没有规律的,如旅行到哪就算哪。可是,你想见到的人始终不遇,戏里也没有。如果长生无尽头,你们应该在怎样的场景里相见?P1-4
《晋军新方阵·第三辑》即将付梓出版。
在山西文坛,“晋军”之称谓始于20世纪80年代,一批文学新锐随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走上文坛,他们跃马扬戈、左右奔突,使文坛瞩目。其时不仅山西,而是整个中国都处于文学的黄金时代。我也有幸被时代的大潮裹挟,成为当年“晋军”中的一员。时隔三十年,山西省作家协会推出《晋军新方阵》系列丛书,再度为山西澎湃的文学浪潮推波助澜,沿用“晋军”这一称谓,其意无疑是想展示今日山西作家、诗人的阵容和实力。山西文学院具体承办这项工作,正值我在文学院任职,参与了这套丛书一至三辑的运作,这在我的文学生涯中自然是一件幸事。
《晋军新方阵·第三辑》与《晋军新方阵·第二辑》的格局大致相同,收录了四部中短篇小说集、三部诗集、三部散文集,而《晋军新方阵·第一辑》收录的是十部中短篇小说集。山西号称“文学大省”,确实如此。不管文学如何被边缘化,这块黄土地上永远有人做着文学梦,永远有人孜孜不倦地写作着,也许是《诗经》以来的文学传统使然,也许生命个体需要这样的表达和抒发。《晋军新方阵》只是从他们中遴选出的一小部分,“冰山”的绝大部分仍掩藏在生活深处,有待于今后不断发掘和显示。
对于本辑作品,虽然我在编选过程中已经阅读,但由于文学的内涵和外延日益变得复杂,作家本身的内心和面孔也游移多变,一一谈论他们大概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表达阅读中一些明晰的感受。
首先,这是一些非常热爱文学的作家和诗人。为什么这么说?真正的文学有自身的逻辑和规范,它排除各种功利的实用性,只对那些纯粹的作家和诗人敞开。我认为眼前这些作品是纯粹的文学,他们不是拿文学说事,不是把文学作为工具的。他们不期待用文学来获取任何功利,不在于一定要有“专业作家”的头衔,而在于你对于文学的态度和认知。他们的作品是对其身份的有力确认。
其次,不管小说、诗歌还是散文,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再囿于山西这片地域,他们的文学观念是开放的,美学追求是高品位的,用某一种风格来界定他们早已经不适用了。即使那些描绘黄土地上人与事的作品,也表现出了人的想象力的丰富性、表达方式的多样性。山西曾经有着优秀的文学传统,但他们的创作已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超越了传统。山西作家的创作不仅是山西的文化财富,更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
还有一点极其宝贵,那就是我在这些作品中看到了可能性。可能性是最吻合存在的表述。存在的丰富性、神秘}生、不确定性,或许只有通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才能显示。一段故事没有结局,一些面孔若有若无,没有答案,无需答案,没有判断,无需判断。生命的存在不正是由各种可能性构成的吗?阅读中,我对山西作家和诗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们用一只手抓住了生命和文学这两个世界,并预示着文学未来的可能。作者有作者的可能性,读者有读者的可能性,我们只有充分地理解、感受,探寻形形色色、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文学才会进步,才会繁荣,才能表现我们这个色彩斑斓而又变化无穷的充满了诗一般魅力的时代。
是为序。
2016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