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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从登上的一段古城墙说起。
那是我爱上独自散步的一个缘由。逐渐进入冬季的原野,把满腹话语安置在它稍显陌生的表情——萧疏空旷的景象下。对于深爱的事物,我的笔尖不敢轻易碰触,因为画出的每一道,都像一条犁沟,最好是就静立在那儿,攥紧一把黝黑的泥土,谛听掌心里发出磁性的声音,同我怦怦的心跳互为应答,然后感到指尖上萌发的敬意。泥土沉重得苦涩,却也轻,能长出白皙的羽毛,也许在三月,赛跑的孩子想嚷嚷,旷野上住满了神祗。对于我,或者一只冬眠的青蛙来说,都挺起温暖胸脯的原野,无时不起伏着。
那时候,一切细微事物都在战栗。一枚果实具有无法言说的分量,一朵干枯的野花也有亲切无比的姿态,一株植物的朴素,完全能唤醒内心最柔软而深沉的那一部分。
我记得拾级而上,还做了两节晨练体操后,乘兴扶着青灰色厚重的城墙远眺,新鲜空气一股脑儿涌进鼻孔。已近中年了,不免容易感触,在大自然的韵律中,在光波、鸟翅、虫鸣、山岚、海浪、鱼儿唼喋的交替变奏中,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细胞发肤每一分一秒都在死亡与新生,今日之我岂是昨日之我?一‘生命即息息相续之死亡”,那么,“我”是谁?
我呀!在生命扩张的活力里吗?存在于思维过程、情感火焰与记忆沉淀里吗?我又缘何具有此特性,使生命伴随新陈代谢的躯体点亮喷薄日出?隔着窗前的白杨林,静静流淌着一条河,有时候雨前的大风或微风掠过林梢,鲜艳与枯萎的花朵都漂在河面上,卷荡起一阵阵色彩的激流,使河流成为亘古存在的巨大象征,静谧的夜晚总唤起我的疑问。
我,在黑茫茫寰宇中一粒微光里吗?在阳动阴潜的有机物里吗?抑或居住在肉体箍住的灵魂里?抑或千万劫之中,是轮回漂泊的一叶……周围的空气都在战栗,每当这些问题汹涌袭来,仿佛我们司空见惯的璀璨群星,反倒让人生发出更新鲜的呼喊,仿佛从划开天空的雷鸣电闪之中,看见一粒昏昏沉沉的生命嫩芽被惊醒,一刹那,千万种滋味聚集在味蕾,大地上的仰望者啊,怎能不悲欢起伏?
平原上,一簇簇红色与褐色的干茅草随风摇摆,啄食的麻雀,黑眼睛宛若一只只灵动的水罐,我眼眶潮湿,望着它们。犹忆小时候,剪去凤仙花染了的红指甲时写下的一篇日记:
咔嚓,咔嚓,指甲剪发出响声。我忽然冒出死亡的念头,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心要进了出来,可是我想拥抱的母亲呢?妈妈,你不在家,上班去了,没有人来救我!你烤的红薯还煨在灶膛,偌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
后来,碰巧读贺拉斯的一个隐喻,写剪指甲,用烧红的烙铁将青翠的枝条与干枯的枝条分开,就记住了。但是季节轮替的原野坦然自若,拒绝恐慌,在死亡——这个有多种解释而天空却始终沉默的问题降临之前,从一抹浅红到玫瑰红,驾驶快艇的黎明又一次逾越古城墙的垛口,驮起一道古老的长堤,我全身都浇透了,滴答滴答不断向下滚落的水珠里,裹着一朵永不熄灭的火苗。虽然,我用尽一生力气,也捉不住。
我只知道,高峻的城墙上,金红的天空簇起凤翼状的云,细看时,却像大海汹涌未息,迅疾化开一堆苦重的盐,落了我一身热力充盈的雨点。往后的日子,忙里偷闲,我更喜爱从住宅区错落的楼群拐出,再穿过一个菜市场,去附近的田野散步了。尤其是晨间,麦子或玉米酝酿着穗粒的饱满,太阳晒在我的两颊上。
但是我不知道,城墙垛口嗡嗡而过的小飞虫,也能追踪到我的梦境中。
当大片艾草味浓郁地袭来,刺得我打了一个趔趄,星星们戴着新铸造的冠冕,神情庄重地从座椅上起立,把田野照得金晃晃的。我的视力模糊了,某一个瞬间,心甘情愿跌倒在辽阔原野醇热的气息中。在昆虫们纵情恣肆张力十足的演奏下,玉米一根根都挺直了健壮的胸脯,胸肌一鼓一伏的,髭须飞动。葵花正积蓄着力量,准备又一次抬起红润的脸庞。我气喘吁吁,庄稼们挟着我一起奔跑。P1-3
《晋军新方阵·第三辑》即将付梓出版。
在山西文坛,“晋军”之称谓始于20世纪80年代,一批文学新锐随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走上文坛,他们跃马扬戈、左右奔突,使文坛瞩目。其时不仅山西,而是整个中国都处于文学的黄金时代。我也有幸被时代的大潮裹挟,成为当年“晋军”中的一员。时隔三十年,山西省作家协会推出《晋军新方阵》系列丛书,再度为山西澎湃的文学浪潮推波助澜,沿用“晋军”这一称谓,其意无疑是想展示今日山西作家、诗人的阵容和实力。山西文学院具体承办这项工作,正值我在文学院任职,参与了这套丛书一至三辑的运作,这在我的文学生涯中自然是一件幸事。
《晋军新方阵·第三辑》与《晋军新方阵·第二辑》的格局大致相同,收录了四部中短篇小说集、三部诗集、三部散文集,而《晋军新方阵·第一辑》收录的是十部中短篇小说集。山西号称“文学大省”,确实如此。不管文学如何被边缘化,这块黄土地上永远有人做着文学梦,永远有人孜孜不倦地写作着,也许是《诗经》以来的文学传统使然,也许生命个体需要这样的表达和抒发。《晋军新方阵》只是从他们中遴选出的一小部分,“冰山”的绝大部分仍掩藏在生活深处,有待于今后不断发掘和显示。
对于本辑作品,虽然我在编选过程中已经阅读,但由于文学的内涵和外延日益变得复杂,作家本身的内心和面孔也游移多变,一一谈论他们大概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表达阅读中一些明晰的感受。
首先,这是一些非常热爱文学的作家和诗人。为什么这么说?真正的文学有自身的逻辑和规范,它排除各种功利的实用性,只对那些纯粹的作家和诗人敞开。我认为眼前这些作品是纯粹的文学,他们不是拿文学说事,不是把文学作为工具的。他们不期待用文学来获取任何功利,不在于一定要有“专业作家”的头衔,而在于你对于文学的态度和认知。他们的作品是对其身份的有力确认。
其次,不管小说、诗歌还是散文,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再囿于山西这片地域,他们的文学观念是开放的,美学追求是高品位的,用某一种风格来界定他们早已经不适用了。即使那些描绘黄土地上人与事的作品,也表现出了人的想象力的丰富性、表达方式的多样性。山西曾经有着优秀的文学传统,但他们的创作已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超越了传统。山西作家的创作不仅是山西的文化财富,更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
还有一点极其宝贵,那就是我在这些作品中看到了可能性。可能性是最吻合存在的表述。存在的丰富性、神秘}生、不确定性,或许只有通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才能显示。一段故事没有结局,一些面孔若有若无,没有答案,无需答案,没有判断,无需判断。生命的存在不正是由各种可能性构成的吗?阅读中,我对山西作家和诗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们用一只手抓住了生命和文学这两个世界,并预示着文学未来的可能。作者有作者的可能性,读者有读者的可能性,我们只有充分地理解、感受,探寻形形色色、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文学才会进步,才会繁荣,才能表现我们这个色彩斑斓而又变化无穷的充满了诗一般魅力的时代。
是为序。
2016年6月1日
卢静的《谁谓河广》为《晋军新方阵·第三辑》丛书之一种。本书为作者创作的杂文集,收录了作者所写杂文、随笔等近百篇。作者所写内容极为广泛丰富,有对岁月的追忆,对亲情友情的无限深情的眷恋,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敬仰,对阅读的乐趣;还有对一些现实问题的思考等等。本书内容丰富,文笔顺畅,让读者随着作者的文字而得以思索……
新世纪以来的“晋军新方阵”,是一支阵容强大、实力雄厚、成果丰硕的劲旅,在全国文坛的影响力迅猛增长。这支队伍中的许多中青年作家,已成长为举足轻重的力量,成长为备受瞩目的文学新锐。
自《晋军新方阵》丛书推出辑,第二辑后,立即受到文学界和读者的好评。因此,我社应广大读者的请求,现出版第三辑,以飨诸君。本辑共10册,分别是:李燕蓉《半面妆》、邓学义《东庄里点灯西庄里明》、王太文《我站在我们边缘》、李金山《黄雀鲊》、李晋瑞《陌生人的玩笑》、晋侯《抱一为天下式》、卢静《谁谓河广》、悦芳《虚掩的门》、燕霄飞《藏孤记》、张红兵《十年灯》。
本书为卢静的《谁谓河广》,收录了作者的杂文、随笔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