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边是江吗?那咱们村有人要做鳖了,乔日升第一个去做!”乔土罐说。
老乔桑说:“信不信由你们,我天天都听得清下边的水哗啦啦地响,我天天躺在床上都听得清下边的鱼在吱吱地乱叫。”
人们都被老乔桑的话说得都有些害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看定了老乔桑,过好一会儿,乔土罐用脚跺跺地面,说:“老伙计,我们当然都知道地球这个土壳子下边都是水,要不人们怎么会在这上边打井呢?但水归水,鱼归鱼,有水的地方未必就一定会有鱼,是你整天胡思乱想把个脑壳子给想坏了,是鱼钻到你脑壳子里去了,钻到你肚子里去了,钻到你耳朵里去了,所以你才会天天听到鱼叫。为什么钻到你脑壳子钻到你肚子钻到你耳朵里,因为那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鱼。”
乔土罐一跳就跳过来了,把一根点着的烟递给老乔桑。
“现在江里的水都坏了,哪还会有大鱼。”乔土罐说。
“我见过的鱼里灰鱼最大。”老乔桑把烟接过来。
“还要你说。”乔土罐说。
“就没有比灰鱼大的。”老乔桑又说。
“说点别的吧。”乔土罐说。
“我也快要到这下边去睡觉了,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大鱼。”老乔桑用棍子敲敲地面说。
老乔桑也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过这样大的鱼了。
这天中午,老乔桑的大儿子树高兴冲冲地给他老子提回了两条好大的灰鱼。
树高开着他那辆破车走了很远的路,出了一头汗,他把鱼从车上拖下来,再把鱼使劲拖进屋子,扑通一声撂在地上,然后从水缸里舀起水就喝,脖子鼓一下又鼓一下,他真是快要渴死了,这几天是闷热异常,黑乎乎的云都在天上堆着,但就是不肯下雨,这对人们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老乔桑被地上的鱼猛地吓了一跳,几乎要一下子跳起来。但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要想跳只好下辈子了。老乔桑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灰鱼了,鱼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鱼身上最小的鳞片恐怕也要比五分硬币还要大。
老乔桑开始绕着那两条大鱼转圈儿,他一激动就会喘粗气,他绕着鱼看,用他自己的话说看到鱼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祖宗从地里钻了出来。
树高喝过了水,先给他老子把烟点了递过去,然后再给自己点一根,树高要他老子坐下来:“老爸您别绕了好不好?您绕得我头好晕。”
树高蹲在那里,请他老子不要再转圈子:“您怎么还转。”
树高对着自己手掌吐一口烟:“爸您坐下,好好听我说话。” “我又不是没长耳朵,我听得见鱼叫还会听不到你说话。”老乔桑说。
“人们都说下大雨不好,我看下大雨是大好事,东边米饭坝那里刚泄了一回洪,好多这么大的鱼都给从水库里冲了出来,人们抓都抓不过来,抓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只好用盐巴腌了搁在那里慢慢吃,这次给洪水冲下来的鱼实在是太多了,不是下大雨,哪有这等好事!”树高对他老子说他赶回来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只要下雨,咱们这里也要马上泄洪,听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是不泄洪水库就怕要吃不消了,到时候鱼就会来了,它们不想来也得来,一条接着一条,让您抓都抓不完,所以咱们要做好准备。”
“我老了,就怕打不过那些鱼了。”老乔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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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我若疯狂,还会不会再写小说?到时候我若是再写小说又会是个什么样?这也只是一个存在于心里的古怪想法,我很想试验一下,问题是,我好像不会疯也疯不了,顶多也只有烦躁和不安,或者是在写作的时候感到内疚。这是我自写作以来不曾有过的情绪,但现在有了,一动笔就觉得自己对不起谁。总在想,你凭什么写出这些东西?你凭什么要人去看你写的东西?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加难过。去年我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写完我的名为《旗袍》的小说,这是一个比较大的中篇小说,写完这个小说,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替历史在害羞,自己是不是替历史隐藏了什么。问题是.我肯定替历史隐藏了什么,或者是某种看不到的力量让我必须去隐藏,这么一来,我作家的身份就变了,变成了一个伪君子,一个说谎者。这么一来,我心里就很不安,闭上眼睛,就好像有人已经从小说深处“踢它踢它”一路走过来,一直冲着我走过来,脸上的神色让我很害怕,我知道她就是我那篇小说中的人物,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要和我谈谈。谈谈我是怎样把历史左裁一块右裁一块然后搞成了这样,这让我很羞愧,这么多年来我写小说还不曾感到过羞愧。
一个作家,每有新书出,应当是欢喜的,有一份收获的喜悦在心上。这本小说集,收录了我近十年所写的短篇小说中的12篇,都不是近作,所以,色彩是有些驳杂的,这可以突破一个人的阅读经验,不至于让读者在读的时候感到审美疲劳。小说编好后,我却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就像是一个铁匠,他锤打一块生铁,本希望它变成一块精铁,却想不到它实际上只是一堆牛粪。写小说往往是这样——想法与实际效果往往让人发狂,我理解画家凡·高为什么忽然用刀把自己的画作纷纷划成碎片。
作家与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既不可能高于生活也不可能低于生活,我们只能贴着生活,就好像我们坐飞机在云端出没只是暂时的,两只脚只能永远贴着地面行走,就好像大雁永远只能飞翔在天空而不可能像一只土拔鼠那样钻到地下去。编自己的集子,本不用再一次谈论自己的诸多小说。我想一个作家如果不疯掉,如果再继续写下去,其实也没什么花样了。作家有时候很像是一把刀,其刀锋之所以几乎可以切开一切,是因为其足够锋利。如果社会是一头牛或一头猪,那么作家这把刀正堪一用。刀要有刀锋,作家这把刀的刀锋如果不想锈掉,那么它一定要在三块磨刀石上轮番打磨。面对众生,这三块石头分别是:同情、正义、斗争。如果作家像一把刀而不是别的什么破烂玩意儿的话!除此之外,你还能让自己像什么?请想象一下。
是为序。
王祥夫
2017年9月29日
《劳动妇女王桂花》是王祥夫先生的最新短篇小说集,收录了《怀鱼记》《伤心蘑菇》《发愁》《劳动妇女王桂花》《卟的一声细响》《雨夜》《乔其的爱情》《爱人》《玻璃保姆》《桥》《房客》《最后一盘》等12篇短篇小说,既有表现农村现实生活和农民生存状态的作品,也有展示市井平民生活的题材,语言流畅,人物鲜活。通过小说人物的普通对话,表现人物内心的矛盾,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人的本性。同时,体现了作者惯有的创作态度:对生命的真切关怀,对底层饱含爱意的温情关注。
《劳动妇女王桂花》是鲁迅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获奖作家王祥夫的短篇力作。主要是写城市、乡村生活的荒诞、无奈、平凡与温暖,引人感慨、深思。小说着重描写普通市民和村民,关注一群本质上善良和诚实的人。小说既与时代保持一定距离,又和时代血脉相连。可以把你从无知觉的状态里拉出来,让你的感官再次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