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残犹作汗漫游——记邓显威老师
上海银行系统确实有很多善书者。上世纪50年代初,邓老师在市分行上班时,曾和翁闿运先生(1912—2006)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翁先生因字写得好,又喜好研究书法,后来调到上海书法家协会工作。邓老师曾给我看过翁先生送给他的一本字帖,上面有翁先生的小楷题跋,十分古雅,和后来人们常见到的翁先生以颜体为根基的行楷很不相同。翁先生在70年代的上海书法界甚有名声,他有个女弟子周慧珺名气更大。在古代碑帖不允许出版的年代,周女士1974年出版的行书字帖《鲁迅诗歌选》风靡全国。得知邓老师认识翁间运先生,我便问邓老师能不能带我去拜访,他同意了。他多年未见翁先生,也很想和这位年长自己十多岁的老同事重逢话旧。邓老师和翁先生联系后,我们在一个晴朗的休息日,前往地处虹口区的翁宅拜访。那天,邓老师摇着他的车子,我跟在车旁,边走边谈到了翁先生家,行程大约在一个小时。翁先生很健谈,除了和邓老师叙叙旧之外,得知我正在临习颜碑,就专门以上海街头一些小店用湿面团做春卷皮的收尾动作来比喻颜字的收笔,生动而又形象,至今记忆犹新。
不似平常人可以在闲暇时间逛街、走亲戚、看朋友,邓老师平时的休闲大概就是看报、读书、练字。我后来知道,他还赋诗填词。上世纪70年代,我国正致力于发展人造卫星。某年,一个卫星发射成功,举国欢庆。一两日后,我去邓老师的办公室,他给我看了钢笔字写的词稿,是庆贺卫星发射成功的。年代久远,忘了词牌(不是小令之类的短章),具体的词句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描绘卫星在汗漫遨游的恢宏气象,让我震惊,也让我看到了我所不熟悉的邓老师的一面。遥想他曾经的少年,品行皆优,对未来充满憧憬。可一场疾病,给他留下永久的创伤,极大地限制了他实现各种理想的可能性和选择。但是他却没有沉沦在颓丧中。如今,他在词中,驰骋想象,“游心太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邓老师的大字会和他的词一样——气势豪迈!
邓老师住在上海延安中路913弄的四明村,那是四明银行于1932年建成的石库门建筑群,位于上海展览馆的对面,离我的另两位老师王弘之和金元章先生的家很近。很多艺术家曾经在四明村居住,如吴待秋、王福庵、吴青霞、高式熊等。从我家骑车到邓老师家,大约不到十分钟。但在我的老师中,邓老师家我去的次数最少。一方面是因为他和我同一单位,上班时(那时一周上班六天)请教非常方便;另一方面,登门拜访对他来说甚是不便。邓老师住在由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旁的亭子间里,房间不足十平方米,并不直接连着厕所。虽说四明村在上海算是很好的住宅区,但石库门的楼梯还是相当陡,对邓老师来说,上下十分不便。我如有事去邓老师家,他听见敲门声,就会打开窗子,用一根绳子把钥匙吊下来,我拿着钥匙打开门,然后上楼找他。正因为如此周折,我通常不去他家打扰。
邓老师和哥哥们的感情非常深,兄长们也十分牵挂这位在上海的弟弟。邓老师一生未婚,和他一起生活的是他哥哥的女儿。这位哥哥在唐山工作,好像也是由上海支援外地建设的工程师。他有三个女儿,二女儿住在上海,平时可以照顾邓老师,小女儿随父母住在唐山。不幸的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小女儿遇难。
大约在2003年,我去邓老师家看望他。那辆手摇车还放在露天的门外,用一张塑料布盖着,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邓老师仍然住在那个亭子问,屋子内很挤,床的周边堆放着日常生活用品和报纸杂志,床对面有个小电视机,连接着他和外面的世界。看到我,他特别高兴,忙着要冲麦乳精给我喝。他告诉我,经济上没有问题,退休工资足够花,医生定期上门为他检查身体。只是随着年事增高,身体越来越弱,上下楼亦愈发不方便了。侄女早已结婚,有了孩子,在浦东买了房子,周末去住。P3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