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布局亦有祖制风格,比如旗府及食禄官员府邸,当然要位居北方阳坡之上,以显其尊贵,而普通牧民及三教九流五方杂处的百姓则居住在小溪土桥东南,百年以来迁居草原的山西小贩手工业者则在小镇西南方向聚落。
日本人在小镇经营了许多年。他们在这里留下了什么呢?首先是我们的学校,学校由两座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立起来的红砖瓦房改装而成。距离学校不远处,便是一片树林。树林的中间都是高大的杨树。而外围则是栽种得方方正正的榆树林带。杨树和榆树之间是一条两米宽的跑道,黑色的土地,上面浮着一层晶莹的沙粒,看上去一派日本式的精巧划一千净整洁。清晨的阳光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音从丫权缝隙间洒下,五彩斑斓的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在树枝丫权间跳跃歌唱着。自我懂事起,小镇的干部群众还有林场的工人们就忙碌着种树,可是几乎没有成功的例子,倒是日本人种下的这片树林却朝气蓬勃葳蕤茂密地存活下来。这些家伙千活总是细密认真一丝不苟。记得一九七八年高考时,我们就住在城市中学生晓色姥姥家,那是一排日本人造的房子,一座普普通通的泥土房子,历尽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依然挺立着。而结实的松木门槛早已被踩断了,可是房子安然无恙。在小镇的北面也留下了鬼子的痕迹,一条又宽又长的战壕和一道时隐时现的铁路路基。再就是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碉堡了。世界上第一次立体战争诺门罕战役就发生在这里,朱可夫指挥的苏联军队和小松原指挥的日本军队,在这里展开一场血战。有些碉堡上面有凹槽,那是苏联飞机丢下的炸弹痕迹,而炸弹最多也就在碉堡顶棚上留下了浅浅的弹坑,所以碉堡毫发无损。据奶奶讲,有一次她带着哥哥走进碉堡看了看,她点燃了油灯朝四处望去,只见整齐码放的炮弹、枪架上的步枪,甚至还有自行车,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
战争也给我们留下了“遗产”,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有三个钢盔,一种是又窄又小的类型,显然,这是日本人的了。另一种是型号略大的,前面镶嵌着五角星的钢盔,这种钢盔最受欢迎,因为五角星代表着苏联红军。后来才知道,起初鬼子的钢盔也有五角星,可是在诺门罕战争中他们发现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很容易成为苏军狙击手瞄准的靶心.所以就摘下了。还有一种是德国式的,又大又深,又蠢又笨,双耳下垂的式样是我们从电影里看到的。显然,战争临近结束,苏联红军在进攻日本关东军时,这些从德国运来的战利品就派上了用场。其实,很多钢盔上面都遗留着弹孔或子弹擦过的痕迹。可是幼小的我们哪里知道就里,拿起来耀武扬威地戴上就是!
战争的遗迹当然也给我们留下不少实惠,每当风暴刮过,就有很多东西暴露出来:铜扣子、三八式步枪子弹、铜质马嚼子、各种铁器……我们拿着这些东西去卖钱,换取甜食。
依照蒙古人聚落的习俗,小镇的身后当然是一些高高矮矮的白色沙丘,这是考虑到在漫长寒冷的冬季,半月形的沙丘和茂密的柽柳可以遮挡寒风的同时还能聚拢阳光。越过沙丘便是平坦的草地。坚硬的特别洁净的黑色腐殖质土地上撒着薄薄的晶莹剔透的沙粒,沙粒的上面长着翠绿青草。想想看吧,在微风中瑟瑟抖动的小草,草丛的根部是鲜嫩嫩亮晶晶的鹅黄色!从这里再向前走上一段,就遇到铺满光滑鹅卵石的岗坡,下了坡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这是在沧海桑田中兴安古海浩瀚大水退却之后留下的岁月痕迹。大水退却之时,并没有带走一切,它沿着陡岸边缘下留下齐齐六个泉眼,泉水终年汩汩流淌,从无间歇。泉眼四周遍布绿茵茵的草地,草地松软,踏上去跳几下,可以感觉到脚下是松软的颤悠悠的草皮,只要挖上一锹,一股泉水便勃然喷涌。湿地露出的塔头墩上散落着百灵鸟和云雀鸟窝,饥饿时,随便寻找一窝鸟蛋,将鸟蛋轻轻往门牙上一磕,黏稠腥气的蛋黄就顺着喉咙滑落,虽然远谈不上是美味,却也能片刻平慰辘辘饥肠。
黄昏降临,虽然为疲惫和饥饿所困扰,但视野中的景色使我们犹若忘了归巢的倦鸟流连忘返。我们坐在陡岸高处,西方天际里的草原无边无际地延伸着,地平线上的一切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面前,常有青蓝色的雨云覆盖天际,那些云块经常形成巨大的鳄鱼或鲸鱼形状。偶尔有刺眼的阳光从镶着耀眼金边的云隙中倾泻下来,一条条锐利的光柱宛如利剑般直插大地。
P14-15
——在时间里,一切都在死。死的必然和生的必然一样,是一种永恒的存在。宇宙学家说:新的生命只能从死亡中诞生。那么好吧。就让我为新生命的诞生去死吧。所以,站在历史的门槛上,最失语的是我。
问:作品就像贫民窟里的大杂院吗?
答:就是。
问:理由呢?
答:因为生命由无数个生活碎片组成,它显示着存在的无序性和内在的合理性,由于生活中发生了无数事情,于是就有了无数的结果,我的任务是忠实地记录。
现代社会分工的精细化,碾碎了原生生物(Creatures)的物质属性,时间因此被忽略。没有了时间速度的度量,那么记忆何以连续生存呢?但我还是愿意将时间寻找回来(用百纳精神,将碎片缝合起来),再愚蠢而坚韧地用古老驿站去度量往逝时间,为的是不忘历史,并让历史照耀未来。
人站在历史的台阶上,当然是渺小不足论的,不过对个体而言.当你踩踏着历史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面对着先贤为你打开的浩如烟海的知识海洋,当你仰望深邃神秘的天空时,你也可以在那一时刻短暂地与伟大人物并肩而立,刻画下自己心灵的感受。在这一时刻,你所面临或经历的每一个事物,便成了你的人生旅途中一个个驿站,好在“站”这个词来自蒙古语.意思是——道路。于是继承了祖先血脉的我,几乎没有阻碍地跨上马背,循着祖先开拓的驿站,一站站地驰骋下去。
我们的文化承载基于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在以往的记载中.我们的文字中的诗性光耀,几乎完全漫过了理性的归属与沉思.这种理性来自于城市文明,如古希腊城市联邦的文明硕果。可是我们只能将所有的财产搭载在迁徙的车轮之上或马背上,正是这种永无休止的运动限制了我们的思维演绎推理的才能。
蒙古民族曾经从马背走向世界,这个过程对于一个民族成长来讲实在是过于快捷了。展现在蒙古人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五花八门的、精彩缤纷的世界。阿拉伯的、波斯的、中华的、印度的、巴比伦的、欧洲的……各种文化风暴扑面而来,使得这个征服者无暇迎接。各种宗教高举着它们的旗帜进军蒙古帝国,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琐罗亚斯德教等无不包含在内。这一切都引起了他们浓厚的兴趣,对于这个纷繁杂乱的世界,他们怀着孩童般的好奇心给与全身心的关注。彼时彼刻,他们恰恰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根本——保持完整的本土文化的同时培育民族文化的思想涵养性。我们经常是蜻蜓点水般的,在世界文化海洋上空一掠而过。这是一个对文化浅层阅读的误会,也是一个历史的悲剧。这种缺憾绝不是经过一两代人就可以弥合的。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像我们这一代人,很难用一种简单的或传统的表述描绘我们所经历的和观看到的事物。巨大的民族背影和翻天覆地的时代变化,都会使我们的握笔之手僵硬滞重举步维艰。为了忠实地反映几代人的精神归宿和生活历程,我通过追忆、反思、解构等碎片化创作方法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想象力”,尽可能多角度、多层次、多维度地进行概述——一个“我的一生”的经历并将他所背负的精神背囊倾泻于笔端。
是的,我们正在路上,行进在补课路上,穿行在形而上学的荆棘丛中,虽然有些手忙脚乱步伐凌乱,但毕竞在向前迈进。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和“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的成果陆续和读者见面了。这是值得加以庆贺的事情。因为,这一工程不仅是对文学创作的内蒙古担当,更是对文学内容建设的草原奉献!
在那远古蛮荒的曾经年代里,不知如何称呼的一群群人在中国北方的大地山林间穿梭奔跑,维持着生命的存延。慢慢地,他们繁衍起来并开始有各自专属的族称,然后被人类发展的普遍规律所驱使着,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山林过起了迁徙游牧的生活。于是,茫茫的草原就变成了这些民族人群书写盛衰成败的出发地。挥舞着战刀和马鞭,匈奴人第一个出发了,紧接着是鲜卑人,然后是突厥人,再后是契丹人、女真人,之后是蒙古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踏着前人的足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如今,回首望去,他们奔腾而去的背影犹如一队队雁阵,穿过历史的天空渐渐远去……
雁阵飞去,为的是回到温暖舒适的过冬地。而北方民族依次相续地奔腾前去,为的却是要与人类历史的发展潮流融汇对接。这是一个壮观的迁徙,时间从已知的公元前直到当今年代。虽然形式不同,内容也有所变化,但这种迁徙依然不停地进行着。岁月的尘埃一层又一层,迁徙的脚印一串又一串。于是,经历过沧桑的草原充满了关于他们的记忆。在草原的这个记忆中,有他们从蛮荒走向开化的跋涉经历;有他们从部落成长为民族的自豪情怀;有他们建立政权、制定制度、践行管理的丰富经历;有他们敬畏自然、顺应规律,按照草原大地显示给他们的生存方式游牧而生的悠悠牧歌;有他们按着游牧生活的存在形态创制而出的大步行走、高声歌唱、饮酒狂欢,豁达乐观而不失细腻典雅的风俗习惯;有他们担当使命,不畏牺牲,奋力完成中国版图的大统一和各民族人群生存需求间的无障碍对接的铿锵足迹;更有他们随着历史的发展、朝代的更迭和生存内容的一次次转型与中原民族相识、相知,共同推进民族融合、一体认知、携手同步的历史体验;还有他们带着千古草原的生存经验,与古老祖国的各族兄弟同甘苦、共命运,共同创造中华文化灿烂篇章的不朽奉献……
承载着这些厚重而鲜活的记忆,草原唱着歌,跳着舞,夏天开着花,冬天飘着雪,一年又一年地走进了人类历史的二十一世纪。随着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节奏,草原和草原上的一切激情澎湃地日新月异的时候,我们在它从容的脚步下发现了如土厚重的这些记忆。于是,我们如开采珍贵的矿藏,轻轻掀去它上面的碎石杂草,拿起心灵的放大镜、显微镜以及各种分析仪,研究它积累千年的内容和意义。经过细心的研究,我们终于发现它就是草原文化,就是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源头之一。它向世界昭示的核心理念是:崇尚自然,践行开放,恪守信义,还有它留给往时岁月的悲壮忧伤的英雄主义遗风!这样,当世人以文化为各自形象,与世界握手相见时,内蒙古人也有了自己特有的形象符号——草原文化!
精神生活的基本需求是内容,而文学就是为这一需求提供产品的心灵劳作。因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才会光彩夺目。文学也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们大力倡导内蒙古的作家们创作出“具有草原文化内涵、草原文化特点、草原文化气派”的优秀作品,以飨天下读者,并将其作为自治区重大的文学工程加以推动。如今,这一工程开始结果了,并将陆续结出新的果实落向读者大众之手。
在此,真诚地祝福这项工程的作品带着草的芬芳、奶的香甜、风的清爽和鸟的吟唱,向大地八方越走越远!
圣水著的《离岸(草原文学)》通过对“无数个生活碎片”做“忠实地记录”,再现了一代人的成长经历、生命体验和心路历程,反映了不平凡的、急遽变化的一个时代。作者以富有张力、灵性与情感的文字,描摹了“我的一生”和“我”所背负的精神背囊。
圣水著的《离岸(草原文学)》是一部跨文体长篇小说。作者将现实生活中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命运与土尔扈特蒙古部落东归的传奇故事相穿插,通过对“无数个生活碎片”做“忠实地记录”,再现了一代人的成长经历、生命体验和心路历程,浸透着作者关于社会、民族、人生、文化、历史的思考,从多个角度反映了不平凡的、急遽变化的一个时代。“我的一生”和“我”所背负的精神背囊倾泻于笔端,作品文字富有张力与灵性,情感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