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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文 杂曲歌辞 丽人行(唐·杜甫)
释义
杂曲歌辞 丽人行(唐·杜甫)
  押真韵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一作画)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一作为)(乌合反)(一作匌㔩)垂鬓唇。
(一作身)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一作珍)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一作坐)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一作丝络)送八珍。
箫鼓(一作管)哀吟感鬼神,宾从杂(一作合)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一作道)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音副)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一作世)绝伦,慎莫近(一作向)前丞相嗔
评注
《彦周诗话》
老杜作《丽人行》云:“赐名大国虢与秦。”其卒曰:“慎勿近前丞相嗔!”虢国、秦国何预国忠事,而近前即嗔耶?东坡言:老杜似司马迁。盖深知之。
《李杜诗选》
刘曰:三、四语便尔亲切,盖身亲见之,自与想象次第不同。此亦所当识也。又曰:画出次第宛然。“杨花”、“青鸟”二语,极当时拥从如云、冲拂开合、绮丽骄捷之盛;作者之意,自不必人人通晓也。
《唐诗归》
钟云: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羡不容口者,妙,妙!如此富丽,一片清明之气行其中,标出以见富丽之不足为诗累。
《唐诗镜》
诗,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卑。杜少陵《丽人行》,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色古而厚,点染处,不免墨气太重。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敬曰:起结中情,铺叙得体,气脉调畅,的从古乐府摹出,另成老杜乐府。吴山民曰:“头上”数语是真乐府,又跌宕而雅。周珽曰:“态浓”以后十句,模写丽人妖艳入神。想其笔兴酣时,不觉大家伎俩自不可禁。
《杜臆》
自“态浓意远”至“穿凳银”(按:杨用修谓“稳称身”后,尚有“穿凳银”等二句),极状姿色、服饰之盛;而后接以“就中云幕”二句,突然又起“紫驼之峰”四句,极状馔食之丰侈;而后接以“黄门飞鞚”二句,皆弇州所谓“倒插法”,唯杜能之者。……“紫驼之峰”二句,语对、意对而词义不对,与“裙拖六幅”“髻挽巫山”俱别一对法,诗联变体。……至“杨花”、“青鸟”两语,似不可解,而驺徒拥从之盛可想见于言外,真化工之笔。
《姜斋诗话》
“赐名大国虢与秦”,与“美孟姜矣”、“美孟弋矣”、“美孟孱矣”一辙,古有不讳之言也,乃《国风》之怨而诽、直而绞者也。夫子存而弗删以见卫之政散民离,人诬其上;而子美以得“诗史”之誉。
《唐诗评选》
可谓“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矣。是杜集中第一首乐府。杨用修犹嫌其末句之露,则为已甚。
《唐诗快》
通篇俱描画豪贵浓艳之景而讽刺自在言外。少陵岂非诗史?实有所指,转若无所指,故妙(首二句下)。何以体认亲切至此(“态浓意远”二句下)。
《杜诗详注》
此诗刺诸杨游宴曲江之事。……本写秦、虢冶容,乃概言丽人以檃括之,此诗家含蓄得体处。
《杜诗话》
《卫风·硕人》美之曰:“其颀”,自手而肤,而领而齿,而首而眉,而口而目,一一传神,此即《洛神赋》蓝本。《丽人行》为刺诸杨作,本写秦、虢冶容,首段却泛言游女以檃括之。曰“态浓意远淑且真”,状其丰神之丽也;“肌理细腻骨肉均”,状其体貌之丽也;“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状其服色之丽也;头上“翠微㔩叶”,背后“珠压腰衱”,通身华丽俱见,与《洛神赋》另样写法。若如杨升庵伪本,添出“足下何所著”,尚成何诗体耶?
《唐诗别裁》
大意本《君子偕老》之诗,而风刺意较显。“态浓意远”下,倒插秦、虢;“当轩下马”下,倒插丞相;他人无此笔法。
《读杜心解》
“绣罗”一段,陈衣妆之丽,“紫驼”一段,陈厨膳之侈。而秦虢诸姨,却在两段中间点出,笔法活变。……末段以国忠正后作收,而“丞相”字直到煞句点出,冷隽。……“杨花雪落”、“青鸟衔巾”,隐语秀绝,妙不伤雅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
《杜诗镜铨》
李安溪云:欧阳文忠言《春秋》之义,痛之深则词益隐,“一般卒”是也;刺之切则旨益微,《君子偕老》是也。此诗实与“美目巧笑”、“象揥绉絺”同旨。诗至老杜,乃可与《风》《雅》代兴耳。宋辕文曰:唐人不讳宫掖,拟之乐府,亦《羽林郎》之亚也。蒋弱六曰:美人相、富贵相、妖淫相,后乃现出罗刹相,真可笑可畏。
《唐诗鉴赏辞典》
《旧唐书·杨贵妃传》载:“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着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璨瓓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每三朝庆贺,五鼓待漏,靓妆盈巷,蜡炬如昼。”又杨国忠于天宝十一载(752)十一月为右相。这首诗当作于十二载春,讽刺了杨家兄妹骄纵荒淫的生活,曲折地反映了君王的昏庸和时政的腐败。
成功的文学作品,它的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作者的见解愈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愈好;而且作家不必要把他所描写的社会冲突的历史的未来的解决办法硬塞给读者。《丽人行》就是这样的一篇成功之作。这篇歌行的主题思想和倾向倒并不隐晦难懂,但确乎不是指点出来而是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从头到尾,诗人描写那些简短的场面和情节,都采取象《陌上桑》那样一些乐府民歌中所惯常用的正面咏叹方式,态度严肃认真,笔触精工细腻,着色鲜艳富丽、金碧辉煌,丝毫不露油腔滑调,也不作漫画式的刻画。但令人惊叹不置的是,诗人就是在这一本正经的咏叹中,出色地完成了诗歌揭露腐朽、鞭挞邪恶的神圣使命,获得了比一般轻松的讽刺更为强烈的艺术批判力量。诗中首先泛写上巳曲江水边踏青丽人之众多,以及她们意态之娴雅、体态之优美、衣着之华丽。辛延年《羽 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陌上桑》:“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焦仲卿妻》:“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回环反复,咏叹生情,“态浓”八句就是从这种民歌表现手法中变化出来的。《杜臆》:“钟云:‘本是风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妙妙。’又云:‘如此富丽,而一片清明之气行乎其中。’……‘态浓意远’、‘骨肉匀’,画出一个国色。状姿色曰‘骨肉匀’,状服饰曰‘稳称身’,可谓善于形容。”前人已看到了这诗用工笔彩绘仕女图画法作讽刺画的这一特色。胡夏客说:“唐宣宗尝语大臣曰: ‘玄宗时内府锦袄二,饰以金雀,一自御,一与贵妃;今则卿等家家有之矣。’ 此诗所云,盖杨氏服拟于宫禁也。”总之,见丽人服饰的豪华,见丽人非等闲之辈。写到热闹处,笔锋一转,点出“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则虢国、秦国(当然还有韩国)三夫人在众人之内了。着力描绘众丽人,着眼却在三夫人;三夫人见,众丽人见,整个上层贵族骄奢淫佚之颓风见,不讽而讽意见。肴馔讲究色、香、味和器皿的衬托。“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举出一二品名,配以适当颜色,便写出器皿的雅致,肴馔的精美丰盛以及其香、其味来。这么名贵的山珍海味,缕切纷纶而厌饫久未下箸,不须明说,三夫人的骄贵暴殄,已刻画无遗了。“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内廷太监鞚马飞逝而来,却路不动尘,这是何等的规距,何等的排场!皇家气派,毕竟不同寻常。写得真好看煞人,也惊恐煞人。如此煞有介事地派遣太监前来,络绎不绝于途,到底所为何事?原来是奉旨从御厨房里送来珍馐美馔为诸姨上巳曲江修禊盛筵添菜助兴,头白阿瞒(唐玄宗宫中常自称“阿瞒”)不可谓不体贴入微,不可谓不多情,也不可谓不昏庸了。乐史《杨太真外传》载:“时新丰初进女伶谢阿蛮,善舞。上与妃子钟念,因而受焉。就按于清元小殿,宁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马仙期方响,李龟年觱篥,张野狐箜篌,贺怀智拍。自旦至午,欢洽异常。时唯妃女弟秦国夫人端坐观之。曲罢,上戏曰: ‘阿瞒乐籍,今日幸得供养夫人。请一缠头!’ 秦国曰:‘岂有大唐天子阿姨,无钱用邪?’ 遂出三百万为一局焉。”黄门进馔是时人目睹,曲罢请赏是宋人传奇,真真假假,事出有因,两相对照,风流天子精神面貌的猥琐可以想见了。“箫鼓哀吟”、“宾从杂遝”,承上启下,为“后来”者的出场造作声势,烘托气氛。彼“后来”者鞍马逡巡,无须通报,意然当轩下马,径入锦茵与三夫人欢会:此情此景,纯从旁观冷眼中显出,当目击者和读者目瞪口呆惊诧之余,稍加思索,便知其人,便知其事了。北魏胡太后曾威逼杨白花私通,杨白花惧祸,降梁,改名杨华。胡太后思念他,作《杨白花歌》,有“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之句。“青鸟”是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使者,唐诗中多用来指“红娘”一类角色。章碣《曲江》诗有“落絮却笼他树白”之句,可见曲江沿岸盛植杨柳。又隋唐时期,关中地域气温较高,上巳(阴历三月三日)飘杨花,当是实情。“杨花”二句似赋而实比兴,暗喻杨国忠与虢国夫人的淫乱。乐史《杨太真外传》载:“虢国又与国忠乱焉。略无仪检,每入朝谒,国忠与韩、虢连辔,挥鞭骤马,以为谐谑。从官监妪百余骑。秉烛如昼,鲜装袨服而行,亦无蒙蔽。”他们倒挺开通,竟敢招摇过市,携众遨游,公开表演种种肉麻丑态。既然如此,为什么“先时丞相未至,观者犹得近前,乃其既至,则呵禁赫然”(黄生语),不许游人围观了呢?为了显示其“炙手可热”权势之烜赫,这固然是个原因,但觥筹交错,酒后耳热,放浪形骸之外,虽是开通人,也有不想让旁人窥见的隐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青鸟衔去的一方红手帕,便于有意无意中泄露了一点春光。七绝《虢国夫人》:“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金门。却嫌脂粉涴颜色,澹扫蛾眉朝至尊。”见杜甫《草堂逸诗》,一作张祜诗。这诗写出了虢国夫人的狐媚相,可与《丽人行》参读。浦起龙评《丽人行》说:“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这不是说,这诗的倾向不是指点出来,而是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么?对于当时诗人所描写的社会冲突到底有什么解决办法呢?他即使多少意识到了,恐怕也不敢认真去想,更谈不上把它硬塞给读者。但读者读后却不能不想:最高统治集团既然这样腐败,天下不乱才怪!这不是抽象的说教,这是读者被激动起来的心灵直感地从艺术中所获得的逻辑。
(陈贻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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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9 0:5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