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师》为“夏商小说系列”一种,是作家夏商的长篇小说。本书以一个人在船上遇见一名青年男子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美丽女人,并意外捡到这名男子遗失的日记本开始,以日记为载体,用回忆的方式穿插叙述,往事与当下交织推进,两段爱情,一种结局。其间穿插大量解剖学、制作标本的专业知识,严谨扎实,以一个职业标本师的视角,讲述了两段殊途同归的残酷爱情故事。作者写作手法纯熟老到,对环境的描写、人物的刻画、情感的表达非常细腻,文字时而优美,时而通俗,带有浓重的悬疑色彩,细节的描写和气氛的营造尤其值得赞叹,令人读之手不释卷,而结尾戛然而止,意味深长。
《标本师(精)/夏商小说系列》的讲述者借助一本遗落的日记,还原了一名标本师的爱情历程,背叛与复仇、怀疑与妥协、忏悔与绝望……小说植入大量解剖学知识,又借助探案式的推理,还原了诡异的谋杀现场,故事布局精细,每一页日记都有意外发生。百科全书式的标本制作指南融入奇崛的情节,丰富了知识小说的外延,尝试了“血腥美学”在严肃文学中的可能性。
放好行李箱,靠在栏杆上抽烟,一旁的婕婕抱着玩具熊,脸在熊鼻子上磨蹭,把鼻尖拱成猪八戒状,咯咯咯笑。上小学二年级了,还喜欢各种长毛绒玩具,熊猫、斑点狗、企鹅、黑猩猩,丢在床铺或写字桌上,睡觉时搂着,做功课时摸一摸。按心理学说法,孩子依赖玩具,表面看是童心,深层原因是缺乏安全感。她靠一点过来,细密浓黑的发丝,和她妈妈一样。
那人在舷梯口出现时,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有点憔悴,眼圈发黑,明显缺觉。套一件皱巴巴的灰色格子T恤,斜挎一只帆布包:草绿色脏成了枯草色,红布缝成的镰刀斧头早已残破,包角处磨损出碎絮,刚从垃圾堆捡来似的。
金堡岛属于本市飞地,一座县建制的死火山岛,距母城约270海里,一早从联草集码头上船,次日午时抵达目的地。今天这班船是“友谊号”,一等舱双人大床,设施齐全带电视。三、四等舱少则四人,多则十几人同宿,统舱更是又脏又闹的难民营。考虑下来,二等舱最适合,有卫生间和衣柜,两张单人床。
抽完烟,屈起手指将烟头弹进洗笔江,却见从舷梯口消失的那人推着轮椅再次出现,轮椅上是个年轻女人,垂肩乌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一股奇异的淡香弥漫在空气里,好闻得禁不住要深呼吸。
“友谊号”共四间二等舱,分为B1、B2、B3、B4室,我住B3室。房间不大,七八个平方,本以为两张单人床是并排,却是上下铺。刚才进屋放行李,就抱怨客轮公司抠门,二等舱票价那么贵,却如此逼仄,还有股难闻的尿臊味。
坐下不久,听到敲门声。
“谁呀?”婕婕问道。
环形锁旋动,扩大的门隙中露出一张脸,正是那年轻人。
“我是隔壁B2室的,请问你们有肥皂么?”
“卫生间不是有肥皂么?”我说。
“只有一小块香皂,我不用香皂,只用碱皂。”
“抱歉,没碱皂。”
“噢,那对不起。”那人捎上了门。
“婕婕去把门关一下,好像没锁上。”我说。
“那你以后不能再乱扔烟头了。”婕婕去关门,却被外力推开,那张脸再次出现。
“你干嘛,差点撞破了我的头。”婕婕嚷道。
“对不起,请问看到我的包了么?”此刻,客轮响起了汽笛声。
“是那只很旧的帆布包么?”我说。
“是啊是啊,你捡到了?”他急促道。
“刚才在甲板上见你背着,那么破的包没人会偷的,回房间再找找。”
“找过了,记得放在衣橱里,眨眼就不见了。”那人的脸在门隙中渐渐缩小。
客轮以20海里的时速一路向南,此行是送婕婕去金堡父母家。我平时上班,没时间照顾她。去年她开始念书,寒暑假 就送到爷爷奶奶那儿,住到开学前夕。
“友谊号”由江入海,风平浪静,开得很平稳。一早起来有点乏困,婕婕爬到上铺,搂着玩具熊睡起了回笼觉。我在下铺,将被子和枕头垒起来,靠着发呆。人一无聊就容易犯烟瘾,去甲板上抽烟,正巧那人也在,问他是否找到了帆布包。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我们各自回房间。经过B2室,看见轮椅上的女人,似乎睡着了,睫毛盖住了眼睑,她的美貌甚至让我愣了一下。
靠着被枕,昏昏沉沉中睡去,直到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摇醒。
客轮在浪尖上颠簸,胃来到嘴里,必须双唇闭紧,不让它掉出体外,硬吞回去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敢打赌,比死好不到哪儿去,可毕竟是临时的痛苦,想到岸上的好日子,忍受就显得很有必要,这就像人生。
客轮如同浪涛里的木盆,胃终于从嘴巴里掉出来,变成一摊秽物。耳膜里除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就是各种物品磕碰的撞击声。睡在上铺的婕婕哼了几声,没呕吐也没哭叫,孩子的脑垂体没完全发育好,对外界的反应跟成人是不同的,看到的世界也是迥异的,民间有孩子通灵的说法,据说可以看到奇异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宽恕了这条船。我去叫乘务员收拾房间,乘务员拿了笤帚过来,将畚箕里的煤灰倒在呕吐物上,抱怨道:“今天见鬼了,这么大的风浪。”
“海上有风浪不是很正常么。”我有气无力道。
“这里是近海,这么大的风浪一年遇不到几次,可能是龙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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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文集至少有三个作用,一个是归纳较为满意的作品,一个是带有定稿本性质,再一个就是作家的虚荣心。
在严肃文学式微的时代,写作作为一种多余的才华,连同被虚掷的光阴,是无中生有的幻象。有时候,我甚至不认为写小说是一种才华,至多是无用的才华。虚荣心是支撑作家信念最重要的一根拐杖,而这种虚荣心,其实也是自我蒙蔽,写作只是著书者的自欺欺人,它是件私密事,和所有人无关,小说首先是小说家的,其次才是渎者的,小说里的故事和现实中的故事最终皆会烟消云散,小说家虚荣的逻辑在于,假装写作是有意义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初学写作,转眼三十年,用坊问谐谑的活讲,小鲜肉变成了油腻男。过完半生太快了,再过三十年,说不定就过完了一生。写作这件事,是我延续最久的行为,即便有创作停滞的阶段,对文学还是初恋般凝望,怕与之隔膜太久,断了音讯。
即便如此,写出满意的小说更多时候是一厢情愿,无论满不满意,文字终究慢慢攒起,发表、出版、修订乃至推倒重写,宛如跟自己的长跑,一直掉队,一直掉队,最后败给自己。
小说出版后的命运和作者基本无关,仿佛风筝飘远,作者手里没有线辘——书籍永远在寻找读者,而作家只有一张书桌。
2009年,由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套文集“夏商自选集”,四卷本,作为不惑之年的礼物。
这次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刊行的是第二套文集,在此之前,在该社先后出版过讲谈集《回到废话现场》和修订版《东岸纪事》,彼此建立了信任和友谊,尤其是王焰社长对拙著《东岸纪事》不遗余力的推荐,让这部小说获得了更多知音,始终铭记在心。
之所以用“夏商小说系列”,依然没有用“夏商文集”,理由很简单,希望在更老一些,完全写不动时再冠以这个更具仪式感的名称。
“夏商小说系列”包含长篇小说四种五卷,中篇小说集及短篇小说集各两卷,共八种九卷。比2009年版容量大一些,年纪也增了近十岁,大致是送给知天命之年的礼物了。
借此机会,对作品进行了全面修订,写作之余也喜涂鸦,用毛笔字题签了封面书名。装帧是请留学海外读设计的夏周做的,是我喜欢的极简风格。
再次感谢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感谢这套书的策划编辑王焰社长,感谢责任编辑朱妙津女士。编辑隐身于幕后,作者闪耀于前台,美德总是低调的,而虚荣心总是趾高气昂。
夏商
2018年1月18日于苏州河畔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