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莫言》是总结,不是终结
《说吧,莫言》是莫言今年年初开始,将自己开始创作生涯以来的国内外演讲,关于创作动机与方法的文章,与记者、学者的访谈对话,对故乡、童年与往事的回忆及对社会、对人生、对文学的随感,共约100多万字的文稿结集交海天出版社出版,全书共分三卷。
莫言本人不大愿意写文学理论文章,他认为“有些事情作家未必要想那么清楚,搞理论不是作家的特长,弄得太懂了甚至会影响作家形象化的思维”。在这部新书中,特别注明了每篇文章的发表时间,莫言希望读者以此为线索,窥见他的文学主张和理念。
一旦作家将自己之前发表的各种文章结集出版,就会招来这样的看法:“是不是没什么可写,创作力衰退了?”见记者小心翼翼抛出问题,莫言笑了:“单位每年都有总结呢,我也可以啊!这是总结,不是‘终结’,回顾历史,是为了展望未来。不过,我在一百个场合说‘我没有衰退’都无用,还是写出作品由你们来判断吧。”
“调侃,自嘲,不遮丑。”莫言用了这几个词对新书作了个自我评价。小说之外莫言的文字,绝不会像《檀香刑》般惨烈,也没有那么一本正经,而是个人心情的自然流露。莫言觉得,让对他感兴趣的读者更加了解他,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不过,他半开玩笑地说:“作家的自传要当小说看,作家的小说要当自传看。”
我对“80后”,“敬而远之”
记者请莫言谈谈对当今文坛的评价,他说,现在应该是中国文坛的最好时期,有相当大程度的创作自由。比如当年《丰乳肥臀》出版时,上级还让他做了一次检讨,比起当今的性描写,莫言说他真是“自愧不如”。
当年《丰乳肥臀》受到批评时,上级让莫言做检查。起初,莫言认为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但如果他拒不检查,上级派来的同事们就得熬夜“帮助”他“转变思想”。这些同事都是莫言平时很好的朋友,其中还有一位即将生产的少妇。“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位孕妇陪着我熬夜,我甚至听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发牢骚。我就说,同志们,把你们帮我写的检查拿过来吧,在那份罗列了他许多‘罪状’的检查上签了名。”
对于一些“80后”作家,莫言说自己不敢给什么忠告,当然也没资格提什么希望。因为当年的他所处的正是如今这些“80后”作家所处的位置。“老的,为何老要干涉小的?我对‘80后’可是充满敬意的,过去是年轻人尊重老年人,现在应该老年人尊敬年轻人了。而且还不能靠得太近,不然,年轻人该烦你了。”这就是莫言对“80后”所说的“敬而远之”。
我是一条不愿被人网住的鱼
莫言说,饥饿、孤独、童年、乡土、想象力是解读他作品的钥匙。记者注意到,无论是说话还是写文章,莫言都把饥饿摆在了第一位。“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使我认识到了人性的最低标准,使我看透了人的本质的某些方面。许多年后,当我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这些体验,就成了我的宝贵资源。”
海天出版社的旷昕社长告诉我,莫言是他见过的“最好说话”的作家,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他都不挑剔。记得几年前,他接待来深圳的莫言,吃饭时莫言见点的菜太多,连说“太浪费了”,决心把菜吃光才行。饥饿感延续到今天,不仅影响了莫言的生活方式,而且也成了他的创作源泉。
提到自己的创作历程,莫言坦陈留下了很多败笔,比如在《红高梁家族》之后,他就进入了一个困惑期,当时因为怕别人说他跳不出一种风格,不愿意再走“红高梁”的老路,而往怪异、奇特的路上走,于是在1988年、1989年创作了《复仇记》等作品。“这部作品是很不成功的,当时我应该沿着‘红高梁’的路继续往前走。”尽管如此,莫言仍说,他喜欢试验和尝试,失败的创新也比成功的守旧有价值。
莫言说:“我是一条不愿意被人网住的鱼。许多评论家都在关注、研究我的创作,他们有的把我归为‘寻根派’,有的把我划为‘先锋派’,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新感觉派’,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意识流’,但我不停地变化,使他们的定义都变得以偏概全。当把所有高难度动作全尝试过了,我准备以最平实的语言、最传统的方式,老老实实地写一部长篇。”
现在的乡土,已不是过去的乡土
莫言案头正有三五个构思,但目前,他仍没确定开展哪一个创作。农村题材是莫言作品永恒的主题,莫言说:“高密东北乡是我的故乡,20岁以前的时光我都是在农村度过的,即便是当兵后前十年的时间我也是在农村生活,所以农村题材都是我所熟悉的,农村的街道、村庄、树木、河流深深刺激了我的创作热情。每当有大的创作计划我都会回到我的故乡,在那里一方面我可以避免外界的干扰,潜心写作,另一方面也便于我直面现实、身临其境。”
但是,这些年,中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的那个故乡在现实中已经人事全非。莫言说,现在的乡土,已经不是过去的乡土,原来的乡村正被城市吞没,即使再落笔写农村,其中也必然融合城市。他举例说,比如刚才在电梯中碰到的保安员,他们就存在一个身份认同问题:城市人认为他们是农村人,可当他们回到农村,又被认为是从外面回来的人,农村与城市已经无法清晰地分开。
P13-18
2016年9月,趁李辉老师来深圳做讲座的空隙,我前去拜访他。聊天时,得知李辉老师正在主编一套“副刊文丛”,他让我把过往的文化人物专访稿也搜集一下,编成一书。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客套地随口一说,更觉得自己的拙文难以摆上台面,未敢当真。
大约一个月后,李辉老师竟在微信上催稿,其认真的样子让我不敢再存半分拖拉,开始用心地整理书稿。
自2006年6月起至今,我已在文化圈浸润十余年。每每向名家自报家门时,也常以“文化记者’’自居。但采访的人越多,就发现自己懂得越少,恨不得再回大学校园读十年书,当然这个念头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好在,采访的过程如同又读了一次大学。深圳因为地缘关系,常有名家穿梭往来,媒体人的身份,让我得以与诸多文坛大腕、专家学者有了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我常常忘记我是一个记者,觉得自己更像文化圈的一个“走读生”,在为之记录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改变了自己。
这本小书所收录的文章,时间跨度为2006年至2016年,均以人物专访的形式采写。因篇幅所限,只选录了30余篇文章。文章所涉既有莫言、止庵、江晓原、刘慈欣、李银河等内地著名学者、作家,也有张大春、黄永松、阮义忠、马家辉、蔡志忠、董启章等港台名家,更有在文化界默默耕耘的资深老人,如编辑家褚钰泉,翻译家周克希、林少华、飞白等,此外还有与青年作家冯唐、阿乙、黄孝阳、笛安、张悦然的对谈,以及对李永平、黎紫书等马来西亚华语作家的专访。因自己视角和阅读厚度所限,每篇稿子虽然都用足了诚意,但今天来看,仍有错误和表述不当之处,敬请各位包涵。本书所有文章,均以报纸上的刊登日期为序。
最后,感谢李辉老师的邀请和催促,让我的小书有幸忝列“副刊文丛”这套大书;感谢胡洪侠先生,在百忙之中,答应为拙作作序;感谢大象出版社,让这本小书与大家见面。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对我来说更像一次总结,最大的好处是,能够一直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是为后记。
李福莹
2017年2月22日
和她一起重回现扬
多年以前,曾听“深圳碟王”讲,一桩杀人案,如果长期无法破获,有一个绝好的办法:警察天天在杀人现场蹲着就行了。
我不明所以,表示愿闻其详。
碟王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告诉你,杀人犯一般都会重回杀人现场。
为什么?我追问。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碟王不耐烦地回答。
李福莹要出新书,追着让我写序。我读她的书稿时,忽然就想起杀人犯重回现场的故事。
李福莹算是深圳资深文化记者了。多年来我见她出人各类文化现场,采访各色文化名人,提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尤其难得者,她不仅参加别人的活动,还参与组织自己的活动;不仅倾听别人的见解,还勇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不仅自己一马当先稳坐会场前排,还带着宝贝女儿肩并肩排队求当红作家签名。
现在,她把她多年间采写的文稿重新整理,结集出版,意味着开启了重返现场的纸质模式。我就想:既然凶手都愿意重返杀人现场,那么李福莹愿意重回文化现场也没什么奇怪的,哪怕只是“纸质模式”。
既然她愿意,那么像我这样的读者,就更愿意了。原因很简单,她笔下的现场里常常有我。比如写张大春那一篇,她写道:
对于这个话题,胡洪侠也精辟地作出总结:读者讨论《城邦暴力团》中的真假,等于自找麻烦。因为时间没有连续,历史从不完整;历史仍在历史之后,真相还在真相之中。
原来我说过这么精彩的话,而且还“精辟”!若不是她记下来,我早就忘掉了。
同一篇文章中,她还写道:
读者读到《城邦暴力团》“竹林七闲”这一章,便觉得门槛太高,很难跨越。于是,不少人质疑张大春炫技卖弄,其实,张大春并无此意。作为一个独特的文化存在,不是他懂得太多,而是我们懂得太少。张大春既是小说家、文学家,又是书法家、评论家,在中国的古代,这些身份本应是一个人,而现在却是分开的。张大春的真实想法是,回到古代,做一个真正的中国文化背景下的文化人。
这段话疑似也是我说的。嘿嘿。
当着张大春和几百位读者的面,我这个“著名业余主持人”,还曾当场流利地背诵《城邦暴力团》的第一段:“孙小六从五楼窗口一跃而出,一双脚掌落在红砖道上;拳抱两仪、眼环四象、气吐三分、腰沉七寸,成了个蹲姿。”那都是临阵磨枪的功效,如今早忘了。
诸如此类的文化现场,不仅让我找回了我的“精辟”,也让我看到了我的遗忘,这岂不是很难得?
在另一篇中,马家辉对李福莹说,当年他和杨照、胡洪侠写同题对照专栏,依照他的意思,名字就叫《大叔》,而不叫《对照记@1963》。“我这个人尊重朋友,假如让我选择的话,我不会选择太文艺的,第一本叫《大叔》,”马家辉说,“杨照和胡洪侠都不同意,觉得是侮辱他们,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是大叔。我心有不甘,有一些我自己觉得是好的主意,一有了就有了,还是会在我的心里,有机会就要把它做出来。”
哈哈!这回终于抓住马家辉背后说朋友“坏话”了,多亏李福莹如实记录下来,此案得以保全了证据。我和杨照确实不同意叫《大叔》,可天知道,我们可不是说自己不承认自己是“大叔”,也没觉得受了什么“侮辱”;我们只是都认为,用“大叔”作书名,太不靠谱了;如此不靠谱的书名,只有马家辉才想得出来啊。果然,当年他不仅想到,后来竟然也做到了:他真出了一本叫《大叔》的书。
马家辉现在是小说家了。他写了个男同性恋的故事,书名起得堂皇明亮,叫作什么“龙头凤尾”。可是,重回李福莹的文化现场,你会发现,这本小说当初另有他名。马家辉说:
过去20年我一直写散文、写评论,但文学里面,处于金字塔顶尖位置的是诗歌与小说,所以,写小说是认真的挑战。我计划写一部12万字的小说,关注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的香港黑社会性质组织。我是在香港湾仔长大的,总觉得欠那些个地方一个故事,这部小说可能叫《金盆洗》。
我和杨照都可以证明,这段话确是马家辉所说的,连我们都听了不止一次。他当着美女记者的面在那里信口开河,言之凿凿,后来却全不兑现:不仅小说名字改了,字数也早超过12万,写香港黑社会性质组织也只写到抗战结束,离20世纪60年代还远着呢。他倒是没敢当着李福莹的面吹牛,说自己的小说出版后一定会获奖之类。恰恰是他没敢说的,后来当真实现了:《龙头凤尾》先是入选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后陆续在北京、台北、香港等地不断拿奖。
如此说来,倘若重回现场,当真趣味横生。你会发现:当年说过的话,如今已成“史料”,想不认账都不行;如今模糊遗忘的细节,却早成了历史中历历在目的证据。或者说,在那里你不是你,你是你的历史。我们靠重回现场,得以领回走失的那部分自己,可以填满不小心形成的记忆空白,更可以“听”着自己或朋友昔日口无遮拦的话仰天大笑。
既如此,我们且翻开此书,跟随李福莹从一个现场串到另一个现场。在越来越虚拟的世界里,让我们相信:人世间大部分的真实现场,不仅值得当时亲临,而且值得日后重温。
2017年3月16日,深圳
《走读生(精)》为深圳晚报社资深文化记者李福莹访谈文章精选结集,时间跨度为2006年至2016年。十年间,李福莹以一个聊天者的姿态深入文化圈,透过女性的亲切视角、平易朴实的笔法,记录了一个纸媒上的读书年代。
李福莹著的《走读生(精)》所收录的文章,时间跨度为2006年至2016年,均以人物专访的形式采写。文章所涉既有莫言、止庵、江晓原、刘慈欣、李银河等内地著名学者、作家,也有张大春、黄永松、阮义忠、马家辉、蔡志忠、董启章等港台名家,更有在文化界默默耕耘的资深老人,如编辑家褚钰泉,翻译家周克希、林少华、飞白等,此外还有与青年作家冯唐、阿乙、黄孝阳、笛安、张悦然的对谈,以及对李永平、黎紫书等马来西亚华语作家的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