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文集(共3册)》精选茨威格不同创作时期的重要作品,尤其侧重作者艺术成就高、受读者喜爱的中短篇小说。卷包括《夜色朦胧》《马来狂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看不见的珍藏》《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等篇;第二卷包括《象棋的故事》等中篇小说,以及法国大革命时代的风云人物约瑟夫·富歇的传记;第三卷为其生前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心灵的焦灼》。
茨威格对叙事艺术发展的贡献集中体现在中短篇小说的创作方面。茨威格继承了德语文学的优秀传统,擅长细致的性格刻画,细腻的心理分析,热情的心灵描摹,具有想象瑰奇、情节跌宕、语言优美、诗意浓郁的艺术特征,从而征服了世界各国无数的读者。
茨威格的创作因其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无与伦比的艺术才能深受世人喜爱,作品以人物的性格塑造和心理分析见长。
自上世纪70年代起,德国S.费希尔出版社开始重印茨威格作品;90年代,美国普希金出版社、赫斯珀洛斯出版社、纽约书评等相继重印其作品,使世人得以再次阅读这些在法西斯上台前曾风靡世界的出色作品。
《茨威格文集(共3册)》就收录了关于茨威格的相关的作品。
汉斯和莉泽——平素她总管自己叫莉齐,此刻她觉得“莉泽”这个儿时的名字突然变得如此可爱、可亲,于是她就告诉了他这个名字,——转身向普拉特尔公园走去,远远就能听到公园里人声鼎沸,夹杂着各式各样无奇不有的喧闹声。
形形色色的人流从一个个灯火耀眼的小摊前涌过,有手挽情人的士兵,有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和纵声欢呼的孩子们,他们在见所未见的稀罕玩意儿面前流连忘返。四周声音嘈杂,震耳欲聋。好几个军乐队和其他乐师们拼命吹奏争相压过对方的声音。小商贩用已经沙哑的嗓子连声夸奖自己的宝贝。游艺靶场的射击声和不同音域的童声混杂在一起。举国上下都挤在~处,三教九流各有代表,怀着各自的心愿,那些摊贩和店主尽力去满足这些愿望。这一大堆人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却汇成浑然一体。
对莉泽来说,这个普拉特尔公园简直是一块新发现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重新找回的童年乐土。以前,她只知道那条主要的林荫道和上面蔚为壮观的车队漂亮而又高贵,但是现在,她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迷人,活像一个孩子被带进玩具商店,贪婪地抓向每一样东西。她又变得快快活活、疯劲十足,那梦幻的、近平抒情的情绪烟消云散。他们像两个淘气的孩子,在无边的人海里欢笑着、嬉闹着。
他们在每一个小摊前都要停下来,乐不可支地欣赏摊主们以极其滑稽的样子用单调而夸张的叫声招徕顾客,快看:“世界上最高的女人”“欧洲大陆上最矮的男人”,或者请看柔体杂技演员、女算命先生、怪物、海底奇观等。他们坐旋转木马,请人算命,什么事情都干,他们是那样的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又过了一会儿,汉斯发现,肚子的问题也该解决了。她欣然同意,他们便一起走进一家稍稍远离热闹人群的酒店。在那里,喧嚣的人声渐渐变成持续不断的嗡嗡声,越来越轻,越来越静。
他们坐在一起,紧紧依偎着。他给她讲各种各样欢快的故事,并且善于巧妙地在每个故事里安插进一些奉承话,让她总保持愉快的心绪。他给她取了好些滑稽的名字,把她逗得捧腹大笑,他又故意做出一些傻事,让她乐得尖声大叫。她平素喜欢自我克制保持高贵平静的神气,现在变得从未有过的纵情奔放。童年时代的故事她早已忘却,如今又重新忆起,那些早已从她记忆中消失的人物形象,如今又重新浮现,并且以幽默的方式汇集在她的脑海中。她像中了魔法,和原来判若两人,变得更加年轻。
他们就这样一起聊了很久……
黑夜早已带着浓黑的面纱来临,却没有驱走傍晚的郁闷。空气滞重,犹如一道沉重的魔障。远方,一道闪电打破越来越深沉的宁静。渐渐地,灯火阑珊,游人四散,大家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
汉斯也站起身来。 “来,莉泽,我们走吧。”
她跟着他走,他们手挽着手离开幽暗而神秘的普拉特尔公园,最后几盏彩灯像闪闪发光的猛虎眼睛在簌簌作响的树丛中闪烁。
他们走过洒满月光的普拉特尔大街,没有多少行人,街道也已沉睡安息。走在石子路上,每一步都引来很响的回声。幢幢人影怯生生急匆匆地从路灯旁一闪而过,街灯漠然地发出微弱的幽光。
他们没有谈论归途的方向,但是汉斯默默地充当起向导的角色。他是在向自己的住处走,这点她预感到了,却不想说出口来。
P12-13
茨威格初登文坛时,是个才气横溢的抒情诗人,接着又以剧作引人注目。早在大学时代,茨威格已先后发表了两部诗集,《银弦集》和《早年的花环》。作为作家,茨威格可以说是少年得志。
大学二年级时,茨威格到柏林去学习了一个学期,主要时间不是用在课堂里听讲,而是用来认识社会,认识人生。柏林之行开阔了茨威格的视野。他生活在富裕的维也纳市民阶层,来往的都是有教养有地位的上层社会男女,何尝接触过被社会唾弃,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物,何尝认识过那些离经叛道、用自己怪异荒诞的艺术作品来和现存社会抗争的现代派诗人和艺术家,又何尝了解社会的阴暗面、臭气冲天的阴暗角落。他走进那些未来派的俱乐部,接触到他从未打过交道的酒鬼、同性恋者和吸毒分子等遭到社会摒弃的人,接触到一个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世界。人生是那样的广袤无垠、光怪陆离、五光十色,有光明有黑暗,有善有恶。更重要的是善中有恶,恶中有善。一切闪光的并非全是金子,而一切乌黑的也并不全是粪土。他于是懂得了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也懂得了文学应有的广度和深度。当时初次接触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就是深刻的典范。茨威格深思了。
茨威格本来踌躇满志,这是一个初露头角的青年作家惯有的心情。但是他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能够客观地分析和比较自己的作品和名家的杰作,找出差距。他还太稚嫩,太肤浅,必须学习学习再学习。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把一本几乎已经完成的长篇小说付之一炬,并且下定决心,先不忙着写作,而是听从德默尔的忠告,先通过翻译向名家学习,再从事写作,尤其不要贸贸然动手写长篇。
他似乎陷入一个写作的危机,实际上他是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他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过去的作品。他赢得了一个相当大的距离,可以不带偏见相当客观地评论自己的作品,就像评论别人的创作一样。他花了三年时间,在集中精力从事翻译的同时,深入生活,学习写作,创作了他初的中短篇小说。他的第二部诗集《早年的花环》并不意味着突破。他的部诗剧《特西特斯》,尽管轰动一时,也只能视为这位才气横溢的青年作家一次成功的尝试。真正的突破是他的中短篇小说。本世纪欧洲文坛上有三位作家被公认为出类拔萃的中短篇小说家,他们是俄国的契诃夫、法国的莫里亚克和奥地利的茨威格。
《夜色朦胧》是茨威格—九一一年发表的小说集《初的经历》的篇。一个少年在夜色朦胧之中和一个神秘的少女度过了几个销魂荡魄的夜晚,而始终不知道这迷人的女神究竟是谁。他的三个表姐,还有其他女眷,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他探询、查考,终不得解。少女夜间激情似火,白天冷若冰霜,使少年陷于迷惘。他一直把二表姐当作是那个默默不语和他共度良宵的仙女,把她供在心里,把纯真的爱奉献给她。为了看她一眼,他爬上她窗前的大树,后从树上摔下,折断腿骨。这个爱的哑谜使他痛苦,也给他带来神秘的欢乐。可在他卧床养伤的时候,朦胧夜色中的女神飘然而至,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女神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二表姐,而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三表姐。他简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那是朦胧夜色之中产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幻梦。……
最后茨威格对这本书进行了一个综合的评述。“综述:此书是一块月球上的陨石,头朝下一跤跌进了我们的文坛,是个了不起的壮举,一本空前绝后的奇书,奇幻无比,只许出自这一个人的手笔,这是一个顽强的个人主义者、一个独来独往的天才所进行的英雄主义的试验。没有《荷马史诗》的特点,丝毫没有。荷马的艺术在于脉络清晰,线条纯净,而这张荧光闪烁的银幕,反映的是精神冥府,正是由于它的画面飞驰而过,才吸引着人们的心灵。”茨威格在这里明确指出,这本书是个“绝无仅有的试验,任何比较都无法进行”。尽管他在全文的最后提到:“人类将像对待一切神秘莫测之物一样对它肃然起敬,反正今天已经如此,人类向这个偏执的、猛烈的、诱人的成就致敬,向詹姆斯·乔伊斯表示敬意,敬意。”但是他在结尾之前却预言,乔伊斯的试验是无法模拟,因而也不会传宗接代的。茨威格说,乔伊斯的这本书“和谁也不配对,大概因而也不会产生后代”。
茨威格以他独特的语言,对这本小说,对这样一种所谓纯意识流的小说进行了极为深刻的分析。既然我们写作是为了赢得读者,是为了让读者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么我们就不能把我们的作品创造得和真正的意识流那样混杂。文学毕竟不是杂乱的人的意识的翻版,这样做就完全违背了文学的初衷,完全失去了文学的价值。所以尽管茨威格在这里也使用了相当多肯定和褒扬的言词,但实际上他认为这种作品和文学史上的大师们的名著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它不同于《荷马史诗》,也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它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能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个异象,而不可能成为人们学习的范文。它注定是没有后代的。
事实上现代文学中涌现出来的脍炙人口的作品,几乎都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但是没有一个作家会头脑发昏到去模仿《尤利西斯》的地步。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意识流或者内心独白,作为表现人们内心世界的文学技巧和手段是成功的、有效的,但如通篇以再现人的意识的杂乱无章为目的,恐怕很难成功。
文艺毕竟不是哲学、政治,单单运用思维而不诉诸人的感情,很难发挥文艺的功效。席勒说悲剧能给人以快感,使人的心灵涤荡,起到净化的作用,就是建立在文艺有动人心魄之力这一前提之上。而要刻画人的感情,必须展示人们的内心世界。茨威格的长处,恰好在于表现人们心灵时的深度。他是出于这方面的需要才采用心理分析、内心独自这些手法。他不是小说写作技巧的革新者,而是运用多种表现手法取得成功者。不去追求形式的新,而是追求内容的新。内容的新颖和深邃,实际上互相补充,相辅相成。
这些特点,使得茨威格的作品在今天还深受世界各国读者的欢迎。二十几年来,茨威格在中国找到越来越多的热情读者,证明他的优秀作品已经越过不同语言不同文化造成的鸿沟,使他成为中国读者的挚友。
张玉书
二〇〇六年二月于蓝旗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