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娲
在那场被后人称为“科技大爆炸”——科技的发展变成暴胀,轰然一声炸毁了22世纪的人类社会——的大劫变中,我和丈夫算是幸运的人。丈夫虽然没能逃脱纳米病瘟疫,但我家别墅的院内恰好有一艘整装待发的时间渡船,是从时空俱乐部租借的,原打算用于暑期度假。时空俱乐部是一个精英组织,只对少数超一流科学家开放,全球的会员不超过50名,这是因为时空旅行者必须有极强的道德自律。那天我扶着虚弱的丈夫匆匆进了渡船,让他平卧在后排的座位上。我坐上驾驶位,开始设定时空坐标——但我无法做出决定。良久我回过身,俯身对丈夫轻声说:
“大卫,我不知道该去往何时。肯定不能回大爆炸前的社会,那时没办法治疗你的病。但如果去未来,我不知道文明多久才能复苏。要不。我们先去500年后试试?”
丈夫艰难地抬起头。纳米病是科技时代的黑死病,病魔把他折磨得瘦骨支离,只有一双眼睛像灼热的火炭。他没有犹豫,断然说:
“我们不去未来,回到150万年前吧。你只用输入‘直立人第一次用火的时刻’,电脑会自动搜索到精确的时空节点。”他喘息片刻,补充道,“夏娲你帮帮我,在我堕入地狱前干一件事。”
我久久地看他,心绪复杂。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大卫是“科技暴胀”的有力推手,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前列。现在,不惑之年的他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来一个彻底的反叛。我简单地说:
“干涉过去——这违犯时空穿梭的最基本道德。”
大卫不耐烦地一挥手——在这样的非常时刻,让那些劳什子道德见鬼去。
我没有多说,回头开始设定时空坐标。大卫是我的丈夫兼导师(求学时的导师和生活的导师),我已经习惯了服从他。渡船启动前我仔细检查了生活背包中的装备。我必须谨慎啊,毕竟这是一次跨越150万年的时空穿梭,在那时的非洲荒野上甭想找到一块备用电池或一枚缝衣针。好在生活背包状态完好。一把掌中宝激光枪,虽然小巧但足以摆平一群狮子;一个高容量手电筒;一支压电式长效打火机;一副作用范围100公里的对讲机,一条多功能睡袋……这些用具都是时下最先进的型号,其能量储备均不低于50年。背包里还有够一周食用的压缩食品,这只是作为应急,因为食物应该在目标时空中解决。我从背包内兜中翻出一个半透明的乳白色小球,大小正好一握。我问:
“大卫,家用的全息相机怎么也在背包里?”
在我检查背包时,大卫艰难地坐起来了。他斜倚在座椅后背上,一直目光冷漠地看着窗外。这会儿他收回目光,看看我手中的小玩意儿,忽然没来由地脸红了。他勉强说: “我昨天试驾时用过它。”他补充道,“我拍了咱们的孩子。”
孩子。他提前拍了“出生后”的孩子,而现在他(她)只是我腹中三个月的胎儿。我知道大卫为什么脸红,知道他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瞒着我。在时空穿梭中旅行者不得同自身有互动——这也是最严格的时空戒律之一。他拍摄自己的孩子虽然不算实质的互动,也差不多等同于犯戒了。而且这与我们即将开始的干涉不同。事急从权,为了挽救人类社会,他有足够勇气去违犯戒律。但上次不同,那纯粹出于一个大男孩的好玩儿心态。但我不想让丈夫难堪。丈夫已经病入膏肓,即将开始的150万年的时空穿梭也很难甩掉死神。如果我救不了他,至少也要让他保持心灵的平静。我只是淡淡说一句:
“这会儿真想打开相机,看看那个小模样啊。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是吗?不过还是留到以后再细细欣赏吧。这会儿不能耽误了。大卫你坐好,我要启动了。”
我启动了渡船,周围时空在摇曳中隐去。
我的名字叫夏娲。不是圣经中的“夏娃”,只是恰好同音而已。在古闪族的神话中,亚当与夏娃是人类的始祖,不过夏娃只是亚当的附属物,是男人的肋骨变的。我的名字来自另一个古老民族关于女娲的神话。女娲用五彩石补好被撞裂的天穹,又用泥土造出男人女人。她是人类唯一的始祖。(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