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色
吴红霞未嫁给陈鹏飞时,脸蛋总是红的,像是刚从灶口烧了火出来,红的也不是整个脸,而是腮上的两坨,和电视里那些吃多了辣椒的女子很相似。身边的人说,兴许是取了这个名字的缘故,红霞,红霞,这霞光都爬到脸上去了。这是玩笑话,理解吴红霞的人都知道,这女孩性情内向、怕人,整条村上都是大熟人了,如果突然遇上了一个,或在巷子里,或人家来到门楼叫阿爸出工,她这边话还没说出口,脸就开始热起来了,五月的晚霞一般。
兴许陈鹏飞就喜欢上了吴红霞这一脸红晕,喜庆——农村对红色向来欢迎,娶亲嫁女都得以红色作基调,后来在电视里看见外面的人结婚时穿的是白婚纱黑西装,呸,那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能这样?多不吉利。——陈鹏飞一喜欢上吴红霞,就三番两次往她家门楼跑,喊她爸出工,问她爸田里需要帮忙吗,他陈鹏飞年轻气壮,么活都干得了。这么说时,陈鹏飞脱下皱巴巴的衬衣,露出健壮的黝黑肌肉。阿爸兴许是先喜欢上了陈鹏飞那一身肌肉,觉得可以用一用,于是有什么活就没跟他客气,他都敢问了,阿爸就敢用。谁知就这样中了陈鹏飞的圈套,反过来说,阿爸也是乐意被这样的圈套打中。所以当人们笑着说,喂,老头,你这么用陈鹏飞,是不是想把女儿嫁给他哦。阿爸竟然笑得很开心。
阿爸的笑让吴红霞红的不只是脸了,还有心。
结婚那天,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小姐妹过来帮忙,当然没帮什么,就帮吴红霞打扮打扮——这农村的新娘打扮起来也不比城里来得简单。折腾了半天,突然感觉少点什么。有个叫秋菊的姑娘大大咧咧的,她说,咱是不是应该给红霞化个妆啊?外面的女人可都是化妆的,把脸打白了,把嘴唇涂红了,把眉毛描黑了。人们感觉有道理,可苦于没化妆品,那得要到镇上去买才行。于是找到陈鹏飞,伸手向他要钱,要一百,到镇上买化妆品。陈鹏飞吓一跳,问给谁化?她们笑,骂他死心眼,当然是给你老婆仔啰。陈鹏飞也笑,说,红霞啊,我就喜欢她那张红脸哩,你们又把她打白了,可赔我不起。
几年后,吴红霞和陈鹏飞一忆起结婚时的这段插曲,还是会笑弯了腰。只是这时吴红霞的脸已经不红了——她见谁也不再脸红了。由于长时间和阳光亲密接触,她的脸早已经黑掉了——陈鹏飞说她现在是个黑美人。
这时的陈鹏飞和吴红霞夫妇,当然还包括他们的孩子,已经没在那条村里生活了,他们来到了深圳,在深圳关外的偏远地区,开了一间门面,收购废品。收购废品的生意前些年可是来钱的事业,别看它脏,让人不太瞧得起,这废品收进来的时候是废品,价格低,可经过挑拣、加工,转手一卖,那可成了宝,中间的利润不小。当时最先从村里出来的人都到城市做起了废品生意,几年未到就回家起新房了。陈鹏飞可不是傻子,都看在眼里,也想在了心里,想着在村里种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呢?一辈子勤勤恳恳,最后可能还衣食不保。这一想,心也横了,带着吴红霞就离开了村子。偏偏就不凑巧,陈鹏飞一到城市收购废品时,废品生意却开始萎靡下去了,也不是说没钱赚,就是赚得少。赚得少也得赚,总比在村里种田要强些的。磕磕碰碰几年下来,生活还是能维持下去,还买了一辆二手人货车拉货,孩子也能在城市里上个私立学校,像模像样的和城里孩子一样,乘坐校车去学校上学。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在村里人看来,陈鹏飞这小子还是挺能干的,年底见了,还是老板前老板后地叫唤。阿爸脸上也有了光,想当初看中的是女婿一身肌肉,是个田里好汉,如今想来,陈鹏飞那一身肌肉不仅能在村里混得好,在城里同样能出人头地哩。(P1-3)
跋:未完的旅行
郑润良
应中国文史出版社全秋生之邀,主编了这套“锐势力”中国当代作家小说集,其中收录了六位青年作家近期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随着数字化图书时代的横空出世,纸质图书的市场挑战和萎缩与日俱增,小说集的出版发行更是门可罗雀,全秋生于小说集编辑出版的执着与坚持令我感动。
就文学而言,借用陈思和先生的说法,这是一个无名的时代。或者说,这是一个总体性图景破碎的时代。我们无法像八十年代那样以一个个文学命名归纳和推进文学潮流。有心的读者也会注意到这套丛书的地域特色。这套书的作者中除了个别是北方作家,大多都是南方作家。评论家曾镇南先生认为这种偏向在当下文坛有其特殊意义,出版这样一套丛书,说明中国文坛并不只是几位主流评论家眼中的有限几位,说明眼下有这样一批实力作家正在成长。地域和文化资源的影响客观存在,也因此,我们的确应该对文化中心以外区域的作家的创作予以更多的关注,才能对当代文学的总体图景有更明晰的判断。
这套丛书共六部:陈集益的《吴村野人》、樊健军的《穿白衬衫的抹香鲸》、陈再见的《保护色》、陈然的《犹在镜中》、鬼金的《长在天上的树》、马拉的《生与十二月》。作者都是近年来活跃在主流刊物上的优秀代表,丛书中的作品在各大文学刊物发表后,有不少被各种选刊转载,入选多种选本:其中陈集益的作品曾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0年卷,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等奖项;樊健军曾获江西省优秀长篇小说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二届林语堂文学奖(小说)、首届《星火》优秀小说奖,其短篇小说《穿白衬衫的抹香鲸》同莫言一起获得2017汪曾祺华语小说奖,可以说是当下小说创作中的一个典型事件;鬼金先后获得第九届《上海文学》奖、辽宁省文学奖、辽宁青年作家奖;马拉曾获《人民文学》长篇小说新人奖、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上海文学》短篇小说新人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孙中山文化艺术奖等奖项;陈再见的小说入选2015/2016年度《小说选刊》年度排行榜、2016年度《收获》年度排行榜,并斩获《小说选刊》年度新人奖、广东省短篇小说奖、深圳青年文学奖等;陈然的作品曾入选中国作协“2l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4年卷,获江西谷雨文学奖等奖项,被媒体称为“江西小说界的短篇王”。
六位作家的创作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能够将个体的深刻体验与作家对时代的深广观察有效融合,当然在个体风格上会有各种差异:比如陈集益、鬼金作品的现代主义色彩更显浓厚,他们的小说更像是作者的精神自传,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是作者的精神碎片;樊健军、陈然的作品,从现实主义出发,试图打通现实与隐喻的界限,勘探与透视时代精神状况,以复杂反抗简化,激活了丰富多义的阐释空间;陈再见与马拉的小说,则立足于南方改革开放最早的那片土地上,都市化的现代时髦与农村本土的落后愚昧在融合过程中的人性撕裂与伤痕,是他们致力思考与探索的汩汩源泉。他们对小说文本不断的思考与探索,对精神向度的孜孜以求,成就了一场文字的饕餮盛宴。这套丛书的出版发行能够表明,他们的写作正在迈向日益宽广而厚实的境地。
文学想象时代,与时代同行,这是永远无法终结的旅行。我们能够投身其中,一起见证、参与这个过程,幸莫大焉!
作者简介: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特约评论员,《神剑》《贵州民族报》、博客中国专栏评论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文学评论高研班学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篇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评委、汪曾祺文学奖评委;《青年文学》90后专栏主持、《名作欣赏》90后作家专栏主持、《贵州民族报》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专栏主持、原乡书院90后作家专栏主持。曾获钟惦荣电影评论奖、《安徽文学》年度评论奖、《橄榄绿》年度作品奖等奖项。
陈再见著的《保护色/锐势力中国当代作家小说集》是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20个短篇小说佳作,题材涉及乡土、城市等场域,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和悲悯的情怀书写了乡土的坚守与叛离,城市的虚华与焦躁,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小说人物形象,故事精彩,笔法老到,情感细腻。录入的小说均已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发表,一部分被选刊选载和收入各种年度选本,颇受文坛关注。
深圳的夜晚向来这么热闹,从来没叫我们失望过。多年的城市生活,我们已经习惯了它的热闹,喜欢上了它的热闹。一刻都离不开了。不可否认,城市是很美好的地方。我们当中,无论是送外卖的,还是建筑工人、洗头妹,还是马冬这样的知识分子,都打心眼里欣赏城市的好。
陈再见著的《保护色》为锐势力中国当代作家小说集之一,乡土中国的讲述者,城市生活的观察者,先锋小说的承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