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晌午,蓝天万里无云,朱门灰影半掩。偶尔风起,带丝丝蝉鸣;鸟飞虫走,杨柳枝垂出墙头,八月末京城胡同里的墙头不见红杏。
皮卡停在四合院外,霸占了狭窄的路口,导致往来车铃声不绝于耳。壮年搬运工们上身赤裸,挥汗如雨,家具、电器或抱或抬,进进出出,声势浩大,惹得邻里围观。
韩夕文和两位好友坐在四合院中央的树荫下,摇着蒲扇。
“对不起啊。”一位好友面露尴尬,但尴尬归尴尬,该搬走的东西还是要搬。
韩夕文反倒轻松,镇定自若:“说什么对不起,在被银行和法院收去抵债之前,把该拿的拿走,很明智,好不好。”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另一位好友问。
“滚回我经纪人那里。”韩夕文竖起左手,中指上的订婚钻戒闪闪发光,“这东西应该不会被收走吧,不然太没人性了。”
工头走到三人跟前:“都搬完了,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把所有东西送到这个地方就行。”韩夕文递上一张名片。
工头接过名片,答应了一声,招呼手下离开。
两位好友一起拍拍韩夕文的臂膀:“保重。”说完又逐一拥抱、嬉皮笑脸地打闹一番。
韩夕文送客至院门,挥手告别。
胡同口的汽车引擎声渐远,韩夕文关门转身,回到树荫下,在长石椅上躺下,眯起眼看阳光穿透枝叶,恍恍惚惚,斑斑斓斓。
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仰着,比现在流行的“北京瘫”瘫得更彻底,可奶奶不许,说容易伤着眼。
许久,门被推开,皮鞋声作响。
韩夕文听见了动静也不在意,直到两个西装革履、别着工作证的银行员工和法院代表出现在他面前,扯出一张查封证,遮住了阳光和天空:“你就是韩夕文?”
二
江口处,群帆逐浪。城南方向,云高风急。对比脚下新开辟的一片仿古商业区,外围那座高达四十层的写字楼像天外来客一般,安插在静安寺的腹地。
祝晓楠任职的旅游网站位于写字楼的顶端,架上一架望远镜,就可以看见从未去过的上海中心——它将和金茂、环球金融中心一起,逐步取代东方明珠的地标作用。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还没来得及接听,手机也振动了起来,显示是幼儿园打来的电话。
“晓楠,这个季度的工作报告明天交给我。”光头领导在出门前下达了指示。
“你那个在职研究生读得怎么样?”聊天软件里跳出同事的询问。
祝晓楠刚要拿起手机,就被另一个女同事抢去,轻车熟路地打开微信:“来,借你手机用一下,给我侄女投个票。”
“晓楠,会计出去了,你上一下公司的后台,查查上个月美西和德法瑞的团,尾款有没有到。”光头领导又折了回来,“别拖,马上就去查啊,要是还没收到我得叫人催。”
祝晓楠四面点头,应付完周遭琐事,带着手机上天台:“喂,李老师吗?我刚刚在忙,不好意思。”
“你是祝福的妈妈祝晓楠女士,对吗?”
“是的。”
“你好,下个星期祝福就要正式入园了,请你过来办理手续。”
“好,谢谢,我明天就去。”
祝晓楠挂断电话,扶着栏杆,望着距离自己一百多米的地面,摇摇欲坠。来回踱步几趟,她拨出了父亲的号码:“爸,明天我要去幼儿园给祝福办入园手续了。”
“就你一个人?罗岸不一起去吗?”
“他……估计很忙吧。”祝晓楠犹豫了一下,“爸,祝福正式入学了,我们打算让他随罗岸的姓。”
电话那头沉寂了很久,祝晓楠有些不放心:“爸,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有什么用!当初也是说好了,第一个孩子姓祝,现在说改就改。”
“男人要面子的嘛,孩子带出去,不跟自己的姓,有点儿……”
“你们自己决定吧!”父亲打断了祝晓楠,挂掉电话。
太阳渐渐躲进高楼的后方,巨大的阴影盖住祝晓楠,她叹了口气,努力恢复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回办公室。(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