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在窗下睡,小心着凉。”入秋了,风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刚痊愈,小楠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林沉畹犹自有些恍惚。她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嫁给了陈道笙,那个她一直暗恋的男人。
她晃晃头,脑子里混乱,觉得梦境如此真实。
她看看四周,这是她的香闺,靠北墙安放着西洋式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床上整齐地叠放着蜀锦被褥,垂着纱幔;东墙悬挂着一幅画,是仿《游春图》的,还有一幅帖;靠西面墙是一张欧式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把桃木梳子,铜胎鎏金掐丝珐琅小香炉里燃着沉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书桌上摆放几本砖头厚的书,一本书打开,窗子开着,书页一角被风吹起。
今年是她到督军府的第五个年头。她十一岁时父母双亡,林督军是她父亲的亲大哥,收养了她。她大伯有二子四女,她在府里排行第六,府里人称她为六小姐。
她顺手拿过窗台上的一枚西洋小镜子,水银镜里的人,正值花季,玉白的小脸,目若琉璃,面上尚有迷茫之色。
小楠说着府里的新闻:“云小姐是新式女子,不满父母包办婚姻,给人做妾,背着家人,私订终身,跟情人私奔了。督军很生气,曲副官亲自带兵出城追赶,捉拿二人。”
伯父林云鸿乃三省之首,除了好女色之外,倒也算得上有英雄气概。民国这个时期,军队里的长官纳妾之风盛行,尤其军队里的高级军官,有几房姨太太司空见惯。
小楠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六妹,快走,去前厅瞧热闹,新姨太已经被曲副官抓回来了。”
进门的是督军府的五小姐林秀琼,她长林沉畹一岁,芳龄十七。五小姐林秀琼穿了一件亮粉缎旗袍,衬得她杏面桃腮,比往日添了几分艳丽。
林沉畹不想出门,她还沉浸在梦中,情绪低落,没有缓过来。
林秀琼扯着她就往外走:“六妹,你整日闷在屋子里,要是我早腻烦死了。”
两人迈出门槛,穿过廊檐,林沉畹回过神来,找话搭讪:“五姐这件旗袍真鲜亮。”
林秀琼低头看看,欢快地说:“真的好看吗?我平常不穿这种颜色,怕穿不好显土气。”
“嫩粉色娇,别人穿撑不起来,唯五姐穿好看。”
“六妹几时学得这么会说话?六妹平常少言寡语,今日话却多起来。”
林沉畹刹那失神。她虽名为督军府的六小姐,吃穿用度与府里的小姐们无异,然总归是寄人篱下,来的这几年,一直谨小慎微。府里女眷多,平素免不了鸡零狗碎的事,她处处留心,多看少说,以免得罪人尚且不知。
沿着游廊,穿过几重院落,两人边走边说,小楠跟在她们身后。前面不远处就是前厅,林沉畹看见厅外站满督军的卫戍侍从,皆屏气凝神。三个人走近,发现门口立着的戍卫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一个副官认识府里的两位小姐,上前一步,恭敬地小声提醒:“二位小姐,督军正在里面发火。”
林云鸿是个武夫,性情暴躁,林沉畹不想惹事,便要回去,林秀琼拉着她:“我们绕到后门,偷偷看看新姨娘长得什么样。”
小楠年纪小,好奇心旺盛,怂恿说:“小姐,已经来了,看一眼再走。”
林沉畹拗不过二人,于是三个人绕到厅后门,从后门溜进去。督军府原来是一个清朝王爷的府邸,深宅大院,旧日的格局,敞厅后门迎头是一架红木玉石镶玳瑁山水屏风,重重帷幔。
绕过屏风,林沉畹看见府里的几个姨娘和小姐正躲在帷幔后瞧热闹。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林沉畹挨着四小姐林秀暖,从帷幔缝隙往里看,视线正好对上厅堂上跪着的一对年轻男女。两人样子狼狈,姑娘穿着一身方格子旗袍,曲线玲珑,身材凹凸有致,旁边的年轻男子穿戴体面,像富家公子。
林督军大为光火,大手一拍桌案:“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知不知道她是本督军的女人,竟敢偷人?今天我成全你们到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林督军看着这对狗男女,眼珠子都红了,摸出随身携带的配枪,身旁曲副官一看不好,忙上前解劝:“督军息怒,人已经抓回来了,念在他们是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打死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坏了您一世英名,不如这样……”
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