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小说卷”是太白文艺出版社岁末年初的重点图书。所收入的女作家:张抗抗、方方、林白、叶广芩、邵丽、乔叶、鲁敏……皆为获过各种国家级大奖又为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作者简介是一张精美彩色折页,分别有十多幅她们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记录着她们在文坛上一些重要时刻和岁月留影,非常珍贵。作品之后,附有一篇访谈或综述性评论,以及创作年表。使得这套丛书更具权威性、资料性、学术性,也有研究价值、收藏价值。
乔叶收入本书的《塔拉塔拉》《走到开封去》《叶小灵病史》《山楂树》等小说承续了她个人创作中对“慢”的探求,审视的目光于小事情间不经意扫过,却如探照灯一般揭示出深处的幽怨和原始的黑暗。
《塔拉塔拉》收入乔叶的中短篇小说《走到开封去》《叶小灵病史》《山楂树》《不可抗力》《零点零一毫米》《防盗窗》等,均为作者产生广泛影响及好评的小说。乔叶是70后女作家的代表性人物,获得国内各种文学奖项。其文笔细腻优美,清新隽永,富有哲理和智慧,可读性强。注重探索人的内心世界,其笔下人物和所讲故事,对生命和人生的意义有着深沉的思辨和探索,其后来作品走出小我的内里营造,面向更为广阔的生活与社会变迁。多样化的题材统摄在机敏的基调中,蕴藏着准确动人的知识内省,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
走到开封去
走着走着,石就落在了后面。
“慢点。”他说。
我尽力放慢,可不知不觉地,不一会就快起来。习惯了快,收不住。也许该怪这双耐克,穿着它走路可是太舒服了,轻软,透气,弹力十足。
石走得慢是不是因为他的鞋是个国产牌子?
是突然决定的,要从郑州走到开封去。
郑州到开封这条公路,叫郑开大道,很久以前叫郑汴快速路。据说应该从金水东路和东四环的交叉处算起,全程将近四十公里。去年春天某日,我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场合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聊天,他说他负责的项目都是全民体育,其中有一个叫“郑开国际马拉松”。
“很好玩吧?”我纯礼节性地问。
他喋喋不休地开始宣讲。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我残存的唯一一点好奇心也消失殆尽,假装接听手机,我走开了。这事和我没关系,我以前、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和马拉松有什么关系,我不想为此付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
当然,我和开封还是有关系的。每年我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到开封去一两次——梳理起来,最主要的缘故是吃。我吃过第一楼包子,也吃过黄家包子,相比之下,觉得第一楼严重地名不副实。也在鼓楼和西司吃过各种小吃:锅贴、双麻火烧、炒凉粉、杏仁茶……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和朋友在鼓楼消夜。抱着吉他卖唱的小姑娘,在邻座男人们的划拳声中唱着清凉的小曲,近处灯光璀璨,远处夜色沉沉。
马拉松是跑不动了。如果走着去呢?莫名其妙地,就蹦出了这个念头。可一个人走,不是那么回事——这个念头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若真要实施,一个人就更不是那么回事。总得找个伴,不能多,一群人嘻嘻哈哈走那么长的路,你以为是春游呢。
只要一个就成。这一个伴却是不大好找,老公和儿子都不行,都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主。那些娇娇垮垮的闺蜜们,也没有一个能成的,邀请她们只能换来她们的大惊小怪。而且,即使有去的,女人们也总有各种各样可想而知的麻烦。
顶好是一个男人。四十公里的路,按快步走的节奏,一个小时五公里,需要八小时。中间吃饭休息两小时,加起来少说也得十个小时。从早上7点到下午5点,都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必须承认,一时间还真挑不出这么一个男人来。
这么胡思乱想一番,便搁置了这个念头,直到碰见石。
两天前才认识了石,在一个饭局里。
一桌十来个人,石的话最少,语速也最慢,似乎每一句都值得用句号或者省略号来间隔语气。
“有一天,”他说,“我去上班。”
你明知道后面还有话说,可他就是不着急,在显而易见的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他仿佛都要沉吟或者思考。待到他说出来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期待中的更高质量。而以这种风格,他的话头很容易就从悬崖跌落,消失在众人扯起的新话题里,再也不见了。
对此,我曾怀疑自己过于浅薄,也曾怀疑他故作高深。可是,故作高深那么久,也不容易吧?故作了太久,是不是也会接近于一种真的高深呢?
最后到的客人说是因堵车才晚了,大家便聊起了堵车。堵车烦,堵车苦,堵车的话题人人都有兴趣和资格参与,唯有石,只是沉默。有人问他,他照例沉吟了一会,说堵车对他从不是问题。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人么?”
“我没有车。”他说,“也不会开车。”
“可你总会坐车,坐车就会遇到堵车。”
“那我就下车走。”他说。
“很远的路呢?”
“也走。”他说有一次在高速上碰到了堵车,他就走啊走啊,从一个服务区一直走到了另一个服务区。
“不会累么?”
“会啊。”
“累了怎么办?”
“歇歇。”他说。
大家都笑了。又有人问他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健身,他说不是。我们便自顾自地以鸡汤文的形式问答起来:为什么喜欢走路?因为长着腿啊。为什么喜欢走路?因为路在那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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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变革中的女性声音
何向阳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作为目睹社会进步的中国作家,未曾缺席于社会变革的记录,而在中国社会前进历程的忠实的录记者中,当代中国女作家已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于新时期蹒跚起步、于新世纪日臻成熟的当代女作家,无论其社会观察的视野,人性探索的深度,还是对人类文化的传承与借鉴,对艺术风格与艺术手法的积淀和历练,就整体风貌而言,都较20世纪初、中期女作家写作有极大的进步。文学史将会对这一代,甚或几代女作家的写作成就做出高分值的评估。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受益者的当代女作家,正以她们敏锐的洞察和细腻的书写,投入中国突飞猛进的现代化进程中,并为后人提供着观照和研究这一时代变化的精神档案。
20世纪末,我曾以《夏娃备案:1999》为题,对1999年的由女作家写作、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十二部小说加以梳理。20世纪、21世纪的世纪更替之年,中国女作家经由写作提出的一些与自身、与人类相关的问题,给出了寻勘身心发展的道路,其对于性别心理与社会发展的深入思考,不仅丰富了文学的承载量,更提供了人类认知自我的新经验,比如铁凝《永远有多远》传递给我们母性教育的传统乃至本能;王安忆《剃度》展示了特立独行的时代女性的决绝个性;而方方《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让我们看到的是女性在亲密关系中寻求自我的渴望或是在他者身上印证自我的失败。分歧的,共生的,冲突的,裂变的,未成型的,已板结的,需解冻的,身体的,心灵的,灵魂的,我们从她们的文学中得到的东西根植于一个国度一个时代却终将超越对一个国度一个时代的了解。
哲人曾言,“女性的进步是社会进步的一面镜子”,足见女性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文化亦然。女性的文化进步是社会文化进步的投影,其实两者更是深层互动的,女性对于文化、身份、性别、社会的思考,已成为推动整体社会向前运动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成因源于中国女性在20世纪经历的三次解放。1919年,新文化运动,使中国妇女从封建性的三从四德中解放出来。这次的解放,思想解放意义大于经济独立意义,男女平等平权的思想深入人心,于此,如丁玲、冰心、林徽因、萧红等女作家写出了她们年轻时期的代表作。其中,《莎菲女士的日记》《生死场》影响深远。1949年,新中国成立,宪法规定男女平等,中国妇女的地位与作用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上的独立使其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而在各领域取得进步与成就。女作家得益于这一社会风气之先,丁玲、杨沫、茹志鹃等均有佳作推出,中国女作家的写作开始受到国外研究者的重视。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思想上的解放使作家焕发出极大的创造力,女作家作为思想活跃、敏感的一个群体,在思考社会问题的同时,更注重对性别文化的勘探。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宗璞《三生石》等作品代表了这一时期的探索。三次思想文化上的洗礼和社会发展的互动,使得中国文学在1978年之后迎来了迅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中国自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这一时期的文学被称为新时期文学,新时期文学近四十年来,女作家写作发展迅速,可以说,就是从这个新时期开始,中国女作家集体发声,并以其强劲的写作,呈现出时代女性对于社会发展的文化“干预”。巾帼不让须眉,这种独有的文化现象引人瞩目,以致在新世纪成熟壮大,被一些文化研究者们称为她世纪。20世纪80年代,女作家的性别觉醒与文化自觉开始较早,她们在关注外部世界变革的同时,开始关注内心,关注精神。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张抗抗《隐形伴侣》写社会问题,但却是女性立场上对于情感的深度审视与叩问。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关注精神上的两性平等与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以及知识分子女性在爱情与自我之间试图寻找到一个两全存在空间的努力。刘索拉《你别无选择》,反思男性文化传统,也对传统女性化写作提出了颠覆性的质疑。刘西鸿《你不可改变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的女性书写,将“我”与“你”即女性与男性的一系列性别问题提出来,并均做出了来自女性个人的答案——你别无选择!你不可改变我!其勇敢的姿态更是对历史框定的女性顺从与懦弱的文化性格的诘问与反叛。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叶文玲、池莉、赵玫、范小青、裘山山等佳作频仍,其在多个文体间的跨越更打磨了小说的锋芒;90年代始,林白、陈染、海男等期望通过身体而将视点拉回到性别关注上来。这种写作在历史、个人、身体、社会、情感间跳跃,呈现出女性写作的犹豫和艰难的自我调整。而从20世纪80年代《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90年代《羽蛇》,到21世纪《炼狱之花》《天鹅》,三十年跨度始终坚守女性精神自我深度写作的徐小斌引人瞩目。新一代女作家,注重隐藏在身体性后面的社会文化,不那么尖锐,更倾向温暖、幽默、智性的表达,但她们心底仍然保留着一个完整的女性空间,如徐坤《厨房》、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潘向黎《白水青菜》、魏微《大老郑的女人》、盛可以《手术》、叶弥《小男人》等,都体现了以女性文化视角介入历史现实的丰富性追求。
新世纪伊始,女作家写作成果斐然,杨绛等老一代作家也有新作推出。张抗抗《把灯光调亮》在坚守其新时期开端之作《北极光》的浪漫主义理想底色的同时,强化了传统知性写作的典雅;叶广芩《梦也何曾到谢桥》《黄金台》为代表的我称之为“后视镜”式的写作,在对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可持续性发展的探索方面可谓独树一帜;方方的《水随天去》等探讨经济不平衡发展对于纯真爱情的挤压;蒋韵《心爱的树》《完美的旅行》《行走的年代》试图在对“已逝”岁月的追踪中确立传统价值的独立性;林白《长江为何如此远》和《妇女闲聊录》提供给了我们回溯历史与观察现实的与众不同的角度;孙惠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等系列作品将观察点定位于出走与还乡两大母题,使其作品在现实性的叙事之上平添了哲学的意蕴;葛水平《喊山》《地气》承续了中华山川地气中深藏的诗意之美,其利落的行文中苍凉的味道耐人寻味;邵丽《明惠的圣诞》聚焦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日常生活的个人体验与情感微澜;金仁顺《云雀》《桃花》等根植饮食男女,其心思缜密又声色不动的叙事兼具温润与冷凛两种魅力;乔叶《走到开封去》等承续了她个人创作中对“慢”的探求,审视的目光于小事情间不经意扫过,却如探照灯一般揭示出最深处的幽怨和最原始的黑暗;鲁敏的写作确如“取景器”,隐秘的、细微的、节制的,带有缠绕感甚或是残缺的生活,成就了她小说的“气象与光泽”,《思无邪》《饥饿的怀抱》均写日常生活的不如意处,却在极简主义式的写作中透出干净与温暖;付秀莹《爱情到处流传》《六月半》篇篇出手不凡,以感伤与坚忍并存的从容气度体认着中华美学的精髓,并使诗化小说通过个人的写作向前推进了一步;滕肖澜《美丽的日子》等笔触在沪上弄堂里小人物的日常生活间腾挪有致,有柴米油盐的实在,也有细碎世俗中的温情;阿袁《长门赋》《鱼肠剑》等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丰富驳杂,其小说的精神分析与反讽意味承接了现代写作的传统。
以上列举的只是活跃于文坛的当代女作家群体的一小部分。无论是社会发展还是写作环境,当代女作家们都身处一个创造力得以充分发挥的时代。1977年以来,作为中国文学长篇小说最高奖的茅盾文学奖,评出九届,有四十余部长篇小说正式获奖,女作家占八部,所占比例五分之一。1995年以来,作为除长篇小说以外的其他门类文学作品的最高奖鲁迅文学奖,已评六届,共有二百多人获奖,女作家超过四十人次,所占比例五分之一。1980年以来,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出十届,获奖者中,女作家在小说、童话、幼儿文学(绘本)等均有收获。20世纪70年代始评的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奖者中多次见到女作家的身影。而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下属的中国女性文学研究会设立的中国女性文学奖,有效推动了女性文学的创作与理论探索。获奖只是专业荣誉,更广泛的社会承认,还包括作家文学作品的读者拥有度、文学作品的文化艺术衍生品以及国外研究与译介,在此不一一列举。总之,女作家无论创作还是思想,都表现出不让须眉的强劲实力,她们通过文学所表达的对于社会人生诸多问题的思考,在整体上已然超越了文学史上她们前辈的书写。
这就是我们今天编选《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的原因。当今世界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是作家们的幸运,作为中国社会变革的见证者,同时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女作家,她们的录记、思考与贡献,我们不能忘记。
2017年10月12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