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老康牵了匹老马,领我去了昨晚的小卖铺,我买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包括香烟和蜡烛以及一双高筒雨靴。那个老女人听说我一个人要进山住,嘴巴张得比昨晚更圆。我已经开始习惯这些。当初老康听到我的计划时,嘴巴张得比她还圆。老康是我远方的表叔,这些年他以为我在北京发了大财,没料想有天竟然要来这里,惊讶得半天没合拢嘴。
进山的小路被一场大雾锁着。老康在前头带路,手里拿着木棍挥打着路边草茎上的雾水。雾水沾着草籽,我的牛仔裤很快也湿了。空旷的山谷偶尔传来几声鸟的怪叫声,声音大得吓人。接下来的夜里,我将独自面临这些。我不应该感到害怕。多亏了老康,我才知道靠越南这边的原始森林里有这座简陋的房子。我当时在电话里也只是和老康随便聊聊,我说我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待待,山里头最好。他问我要待多久,我说三五个月或一两年,没个定数。我问他有没有好的地方推荐,越安静越好。他问我寺院行不,我说寺院倒是安静,但是我不想见人。老康在电话那头有些焦头烂额,说等他想想。挂完电话的第二天,他来电说倒还真有个地方符合你的要求,但那是在原始森林里……我一下就来了兴致,连说好。
从拉丁到那儿,要穿过六十多里的原始丛林。一路上沿着河谷走,进入了喀斯特地貌区,山峰峻秀,典型的石英砂岩峰林峡谷地理特征。走了大约二十多里,路过一座木头搭建的桥。那桥身已经有些年月,踩上去摇摇晃晃的,而脚底下水流湍急,走在上面有些心悸。马站在岸边不肯过河,老康费了一番心思,才牵过来,我看到马腿在打颤。
“就怕山洪,每回一涨水,桥就冲掉了,一两个月都过不去。”老康像是在告诫我。过河后,开始正式进山。早些年开垦的小径,都被荒草掩盖,不用力分辨,很难再找得到方向。若迷失在茫茫林海中,最悲观的想法是成为一个野人。
早些年,有人在里面种植过药材,盖了茅屋,种植失败后,此后再无人来管理。没人住的房子都有些脾气,墙缝长满了青草,墙头还立着一丛蓬蒿,长势喜人。好在还没倒塌,托老康的福,前些日子他晓得我要来,提前叫了几个人替我修葺了一下,新加盖了厚厚的一层茅草和杉树皮,用石头压着。窗户是用塑料封住的,留了几道小口透气。我一眼就瞥见了那张只剩三只脚的床,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那只已经不知去向的床脚,眼下正被几块垒起的红砖替代。屋子里弥散着一股霉味,墙上贴的几张发潮的报纸已经字迹模糊,一看时间是十年前的。我将包放在床上,心想这才是我真正的栖身之所。
我们一番忙碌,将物品从马上卸下来,房间一下子就显得逼仄起来,堆满锅碗瓢盆和棉被,到处都是碍手碍脚的东西。我说得有张桌子,还要一把椅子。老康愣了下,说下回给你带,面露难色地补了一句,我家也只有吃饭的桌子……他答应每隔半个月给我送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吃的过来。我说好每趟给他一百元辛苦费,其他买的东西另算。他假意推辞了一番,露出一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最后将钱装进了兜里。临走前,他留下一把砍香蕉用的劈刀,说防身用,刀被他磨得锋快。他提醒我房梁上有几斤煤油,装在一个金龙鱼油瓶里。又说晚上最好生一堆篝火,以防夜里有野兽过来惊扰。要是真来了野兽怎么办?我问他。下次我给带杆鸟铳来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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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时光威蕤
远人
在二十世纪走向尾声之际,受全球读者关注的法籍捷克裔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发表了一部名为《缓慢》的小说。显然,该书名属于时间范畴,就小说本身来看,在被流亡者与会议充斥的故事背后,我们不难发现,昆德拉处心积虑要表达的主题之一,是对二十世纪不断加速的时间感所抱有的焦虑。
事实上,加速的焦虑绝不仅仅属于昆德拉,而是被机器赋予速度的整个人类。在工业形成对人类的全面统治之后,技术革命一方面带给人空前的迷醉和兴奋,一方面又带给人失落与茫然。昆德拉的关注重心显然是后者,以致忍不住提出尖锐的疑问:“为什么缓慢的乐趣消失了呢?以前那些闲逛的人们到哪里去了?那些民谣小曲中所歌咏的漂泊的英雄,那些游荡于磨坊、风车之间,酣睡在星座之下的流浪者,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随着乡间小路、随着草原和林中隙地、随着大自然消失了吗?”
昆德拉的提问令人不安,尤其在他看来,速度带来的变革居然还包括大自然的消失。对二十一世纪的我们来说,这既是严酷的现状,也是无法摆脱的困惑。没有人会否认,人属于时间。时间缓慢时,带给我们深深浅浅的生命感受,一旦加速,许多感受就来不及被我们逐一挽留。不论现代人的感受与过去有何不同,总渴望那些曾经的美好不会从时间中失去,但在昆德拉的提问中,我们又不可能不看到,我们失去的恰恰是那些在时光中有过的美好。因此可以说,在时光没有被机器提速之前,我们的生活拥有一种珍贵的缓慢。缓慢可以让我们仔细品尝生命中的各种细微。如果我们承认,生命中的细微值得人去品尝的话,我们只怕就得进一步承认,时代在加速中给予我们的,难说还有多少美好在我们生命中留下痕迹。
但人之所以是人,起码一点,就在于人对美好充满渴求,对拥有过的美好也充满不愿失去的意愿。人本就是大自然孕育的生命,人也就不可能让大自然从身边彻底走向消失。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课题,不是满怀不安地咀嚼昆德拉的提问,而是去身体力行地让时光如何变得葳蕤。
让时光葳蕤,当然不是立竿见影就能做到之事,梭罗在他的不朽名著《瓦尔登湖》中的一段话却让我们有了信心:“我时常看到一个诗人,在欣赏了一片田园风景中的最珍贵部分之后,就扬长而去,那些固执的农夫还以为他拿走的仅只是几枚野苹果。诗人却把他的田园押上了韵脚,而且多少年之后,农夫还不知道这回事……”
对我们来说,不论是否“多少年之后,农夫还不知道这回事”,我们至少通过本书,在时代的喧嚣中,押上了这一韵脚。只是,这一韵脚不是因诗歌而为,它是我们面对人与自然的态度,更是我们对未来生活终至和谐的深深愿景。 2016年4月10日夜
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生态环境已日益严峻,尤其目前水土流失、气候变暖、雾霾肆虐等现实,无不驱使一种直接面向生态的文学出现。基于此,深圳市光明新区文化艺术发展中心策划这套“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文库”,旨在为读者和当代文坛提供一种面对自然、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文学样式,并分卷编辑出版。
远人主编的《让时光葳蕤》是该系列的第二卷。
远人主编的《让时光葳蕤》是“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系列的第二卷,选编了包括郑小驴、马永波、聂作平、王晓华、舒丹丹等多位70、80后作家、诗人、学者的著译作品,文字流畅清晰,风格各具特色,意在于今天的文学表达中,有一种直接面对生态的文学能提供给读者一方心灵和阅读的净土,为当代文学提供一种亲近自然、回归自然、塑造自然的生态文学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