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央。
明媚灼人的阳光,从深蓝的天幕倾斜着打下来,颓靡慵懒地照耀着整座离城。首尾相连的梧桐树,遮盖了城市的苍穹。
林荫道上,投下形状各异的光斑,宛如三月里洒落的樱花花瓣,晶莹剔透。空气里有温暖的味道,混迹着树木、尘埃、汗水的味道,在暧昧地纠缠。几只白色的鸽子,盘旋在林立的高楼间,低低地飞过,发出寂寞的咕噜声。
将夏天拉得遥遥无期的远。
这是2006年的夏天。6月8日。晴。
没有风,甚至没有,一朵白云。
马路上偶尔闪过匆忙行走的行人,低垂着脑袋,踩着自己被缩得很短的黑色影子,像沉寂在污水里无法呼吸的鱼,神情倦怠地吐出一串串漂浮不定的气泡。
没有人说话。仿佛一张口就会有火焰从喉咙里蹿出来。
在这个季节,燥热像瘟疫一样泛滥流行。
“嘿!”
路小北端着两杯柳橙味道的奶茶碰了碰夏暖暖的肩膀。瞬间,冰凉的感觉就由她的胳膊细致地传递遍全身,像夏日微微的风拂过。
暖暖回过头,接过橘色的奶茶,大口喝了起来。喉咙起伏,发出寂寞的声响。
“小尾巴,你慢点喝行吗?别呛着了!”
路小北默默地看着暖暖喝水,关切地说。
小尾巴是路小北和齐洛在高一下学期给她取的绰号。那时候他们三人成天腻在一起,只要有路小北和齐洛的地方,肯定有暖暖。因此她就得了个小尾巴的绰号。这一叫,就是高中毕业。
阳光下,女孩的皮肤像盛开的樱花般晶莹,仿佛是透明的,连细密的绒发都清晰可见。隔着透明的塑料杯,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路小北站着没动。
世界陡然寂寞无声,心底最脆弱的弦被轻轻地拨动了,回声缭绕。
暖暖一口气将奶茶都装进了肚子,心满意足地擦着嘴唇。这时,她才发现旁边的路小北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阳光落在他灰色的瞳孔里,亮得惊人。
她的脸幽幽地红了。
“走吧!去学校转转,今天是高中的最后一天了!”
暖暖扯开了话题,逃避似的先走了。风吹起她洁白的棉布裙子,像一片漂浮的白云。没几分钟,后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暖暖没回头,她知道是路小北追上来了。心里欢喜的同时,又涌起清晰凛冽的忧伤。
她想起三年前,十六岁的自己第一次在奶茶店遇到路小北的情景:在一大群等待买奶茶的学生中,穿着白色T恤的他,像夏日的阳光般清澈干净。光芒从头顶落在他的眼睛里,氤氲起星辰般明艳的光。
仿佛有薄荷的清香在他周围弥漫……
一朵雪花飘过,就这样同样十六岁的路小北也悠然地烙进了她的心里。从此一住就是三年。终于在今天这个即将分别的日子,成为心中最隐秘的伤口。
难以启齿,甚至不能够触碰。一碰就流血、流泪。
“小尾巴……”
追上来的路小北张大着嘴巴正想说什么,却看见阴影里暖暖一张忧伤的脸,嘴巴张了张,还是将话生生地压了下去。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突然让他觉得很难过,心痛难忍。
有微微的风吹过,梧桐树掌形的叶子晃了晃,又归于静止。
路小北踩着暖暖的影子,穿过长长的深巷。四周琳琅满目的店铺,卖着各种小吃——珍珠奶茶、刨冰,还有时髦的恐怖小说以及漫画插图本、大头贴、AR明星海报。每个店铺前都缓慢地流动着放学的学生。大都是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高三的学生刚考试完,大都组织了盛大的狂欢Party。
不时有穿着时尚的学妹向路小北打招呼,老远就亲热地嗲声叫着小北哥哥。那夸张的表情,就好像见了某某明星大驾光临。路小北嘻嘻哈哈地笑着回应她们,遇到热情的,还说些不正经的玩笑话。
比如,女生说:“小北哥哥,我好舍不得你毕业哦。”
他肯定会拍着女生的脸说:“舍不得那就嫁给我吧!”
女生笑嘻嘻地红了脸,像朵盛开的鸡冠花。路小北笑得更带劲了,嘴唇微微扬起,更像香港的大明星陈冠希了。
这一路,路小北和女生周旋调侃的声音,不时传进暖暖耳朵里。尽管这三年中,她无数次地听到类似的对话,也早领略了小女生对他的疯狂追逐和崇拜,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再想到即将到来的漫长分离以及三年无果的暗恋,她心里的痛苦更深了。这样一想着,不经意间脚步又加快了。
“小尾巴,等等我!”
不久,又听到路小北远远地在背后鬼哭狼嚎似的呐喊着。
夏暖暖假装没有听见,风吹着她白色的裙角,像缓缓张开的翅膀。她的忧伤也像羽翼般丰盛。
三年。十六,十七,十八岁。
她用尽三年最美的时光去深爱的人,现在,还来不及说爱,就要分别了。想到这里,暖暖不觉得眼眶湿润了。
盛夏的天空仿佛突然下起了漫天的沙。
内心深处尖锐凛冽的疼痛,再次潮水般汹涌地袭来。 十八岁呵,她终于站在了天堂与地狱的分岔路口,连着幸福的线却那么那么的纤细。轻轻一碰,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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