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简澄拎着塑料袋到楼下去扔垃圾。
她打着伞,刚刚走出楼口的时候,便看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下车,绕过去殷勤地打开另一扇车门,然后女人走了出来。
简澄清楚地看到,为那个女人打开车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很奇怪。明明已经许久未曾谋面,可是重点却不在这里,有几秒的片刻简澄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与动作。她只是呆呆地怔在原地,一手紧紧地握着伞柄,另一手狠狠地攥着塑料袋。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人亲昵地拥挽着父亲的手臂,看着父亲脸上如涟漪般徐徐铺散开来的笑意,看着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的“夫妻俩”聊着彼此之间才能听得懂的话题,最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爸爸……”
直到简澄出声,从她身边走过去的父亲才回过头,他身侧的女人也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
明明就算分开,也还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
算起来,有三个月,九十几天,或者更多。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周期比起来,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最多不过是四分之一罢了。但是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俨然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那些曾经快乐的童年与相互不可缺少的情感为什么会在此刻显得那么虚假而又遥远。
这个意识在简澄和父亲对视的时候更加强烈,以至于看到了父亲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里的某个地方蓦地就凹陷了进去,朝着某个黑暗的地方,一直一直陷下去。
“歙,她叫你‘爸爸’啊。”中年女人凝视着简澄,又转向简澄的父亲,挑起眉毛冷笑出声来。
父亲没什么表情地避开女儿的眼神,略微有些尴尬地向中年女人解释道:“哦。我和前妻的孩子,没什么,走吧走吧。”
简澄刚想要张开嘴再说些什么,父亲已经不耐烦地做出了告别的手势朝她摆摆手,中年女人也趾高气扬地跟着他转身离开。有个穿红色皮鞋的小女孩打着伞从他们交错而过的缝隙间跑向这边。把整个路口处的积水踩出了满满的“噼啪噼啪”声。
简澄望着父亲的背影陡然间红了眼眶。
大片大片的雾水漫过了她的眼底,想起母亲与父亲离婚那日的泪水,眼前的父亲与那个中年女人相互拥挽着的背影竟然像噩梦一般缠绕住了她的视线,使得她的心情顿时烦躁到了极点。
无比羞耻的感觉令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垃圾袋,突然觉得没有丢掉它的必要,于是一股冲动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简澄没有多想,抬起脚快步走到了父亲与中年女人的面前,握紧伞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人都是随之一怔,中年女人更是嫌恶地皱起眉头嘟囔了句:“哎哟喂,这是干什么呀,还不让人走了啊。”父亲也厌烦地皱起眉,望着站在逆光中的女儿,不怎么高兴地说:“怎么,你还有事?”
女生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努力,轻声询问着开口:“爸,这些日子里,你都还好么?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和妈——”
“还看什么看?”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现在和你们还有丁点儿的关系吗?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婚都离了还抓着别人不放啊,别以为你管他叫‘爸’就可以死皮赖脸地为所欲为。”
“行了行了,你和她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父亲又转向简澄,“还有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我为什么不去看你们,你自己回家去问问你妈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听说你考上市重点了,还不错嘛,哼,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丢脸丢到棺材里去呢。”
周围安静下去。
头顶上是砸到雨伞上面的“啪嗒”声音。
是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原本以为一家三口人永远的会在一起,即便考试不好,即使被责骂,即使被讨厌,即使在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都不算是悲伤的事情,至少全家人还在一起,至少家庭是完整的,至少自己还有完整的“母爱”与“父爱”。那么,这次,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似乎早就已经流得干涸,如果一个人的心都死了,那么再悲伤、再绝望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简澄站在父亲的面前,默默地凝视着父亲的眼睛。那些曾经活在她记忆中的爸爸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都被无情地摔碎成了噼里啪啦的碎片,每一片上却倒映出父亲带着自己玩耍时的幸福笑脸。
多么的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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