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个地方,能以一种奇特的宽厚亲善面目,重上爱它的人心头。花果繁茂的平川坦野,笑容可掬,却很难做到这样,因为那种坦野只有与身后名声优于现世的一种人生,才能永久性地协调合拍。暮色和埃格敦荒原的景色相结合,演变出一种不怒而威,不虚张声势而感人深远的局面,其劝诫也语重心长,虽淳朴而见其排场。监狱的门面上,往往有一种气象,比规模加倍的宫殿都森严得多;就是这种气象,赋予荒原一种崇高感,而这个,公认为美丽绝伦的地方是绝不可能具备的。美丽前景与美好的时代美满结对,但天可怜见!倘若时代并不美好呢?人们往往苦于笑傲理性的地方的嘲弄,却不感到渲染得过分悲哀的环境的压迫。野性的埃格敦荒原打动的是更微妙更稀缺的本能,是晚近才懂得的感情,而不是遇妩媚艳丽之美便起意的东西。
不错,这里好有一问,这种正统的妩媚艳丽之美,唯它独尊的地位,是不是行将结束了?因为新的坦佩谷。,很可能是北极的一片荒漠;人们的心灵,面对人类青年时期。格格不入的貌似阴郁的外界景物,也许会觉得越来越协调。山海原野那种洗练的崇高,将会时来运转,绝对地符合那些更有思想的人的情绪;这一天似乎近在咫尺了。最后,像冰岛一类的地方,在普普通通的旅游者看来,也许都会变成他现在眼里的南欧葡萄园和香桃木圃;而人们匆匆地从阿尔卑斯山赶往席夫宁根沙丘的时候,也许会对海德堡和巴登不屑一顾,呼啸而过。
哪怕是彻头彻尾的苦行僧,都觉得自己有在埃格敦闲逛的天赋权利:他向这种外在影响敞开胸怀,并没有超出合法放纵的限度。享受如此黯淡的色彩,如此委琐的美色,起码是人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吧?仅仅在鲜花盛开的夏日,它的情绪才够得上明快的水平。达到壮怀激烈的程度,通常凭借庄严,而不是凭借明艳;并且往往在冬日昏天黑地、风大雨狂、迷雾笼罩的时候,才会这样。那时刻,才会激起埃格敦的你谦我让之风;因为风暴就是情人,狂风就是朋友。那时刻,荒原就成了魑魅魍魉的家乡了;那些默默无闻的蛮荒之地啊,我们半夜做奔逃避难的噩梦时,依稀觉得围困其中,梦醒时却一贯想不起来,直到身临其境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其本原出处,只是以前没有认出来罢了。
目前,这是块和人性完全融洽的地方——既不可怕,又不讨厌,也不丑陋;既不平庸,又不痴呆,也不沉闷;只是和人类一样备受冷落,任劳任怨;尽管它黑压压的很单调,却反而显得广大无比,神秘异常。它就像某些离群索居的人,脸上似乎露出孤独的神情来;而面容孤寂,预示着悲剧可能临头。
这一大片默默无闻、无人问津而荒废的乡野,《末日审判书》上却赫然在目。那部最终税册上记载着,它是一片石楠丛生、荆豆棘蔓延,长着野蔷薇、金刚藤的原野——“布鲁阿利亚”,随后记着它的长宽里格数。古代一里格的计量单位到底有多长,无从查考确定,但是从那数字来看,埃格敦的面积,到现在为止,不见得缩小多少。采掘泥炭的权利——“布鲁阿利亚泥炭采掘权”,也载在涉及该地区的特许书上。利兰德提到过这一大片黑色的乡野,也说它“石楠丛生,泥炭苔藓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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