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是一扳,“你把两样东西都给我弄了来。”又是一扳,“不然的话,我就掏出你的心,挖出你的肝来。”
我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又给他折腾得头晕眼花,只知道用双手紧紧拽住他,说:“先生,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那样我也许就不恶心了。也许还能给你弄来更多的东西。”
他猛地把我一晃,教堂的风信子也翻了个身。他双手抓着我,放在墓碑的上空,说出下面令人恐惧的话:
“明天早上,早早的,你给我把锉刀和吃的东西拿来。你把这些东西搁在那边古炮台旁边。如果你胆敢对别人说起,或告诉别人见过我这模样的一个人,那你就别想活了。如果你拿不来这些东西,或者没有照我的话做,哪怕只差一点点,我也要把你的心肝掏出来烤着吃。也许你认为我是一个人吧。告诉你吧,眼下我可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和我躲在一起。和他比起来,我就是天使了。我说的话他全都听见。至于怎么逼近小男孩,怎么掏他的心,挖他的肝,他自有一套办法。小孩子根本别想逃出他的手心。你也许以为锁上门,睡在暖和的被窝里,盖得严严实实的,又用衣裳蒙住头就万事大吉了。可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爬到小孩身边,把他撕碎。现在我还能保证这个人不来伤害你,尽管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家里我可保不齐他不来伤害你。现在你好说话了。”
我告诉他我会把锉刀带给他,我会尽力给他找一些食物,还会在早上到古炮台去见他。
“说,如果你食言就五雷轰顶。”那人说。
我照他的话说了之后,他就把我放了下来。
他又追问了一句:“记住你答应了的事。记住那个年轻人。现在你回家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晚安,先生。”
“够了,”他说着,扫了一眼四周阴冷潮湿的平地,“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青蛙,或者干脆是条鳗鱼。”
他用双手搂住颤抖的身体,搂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全身都罩在双臂里似的,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向教堂的矮墙走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荨麻丛中,在绿色的山丘四周的荆棘中择路而行。在我幼小的心里,他仿佛是在躲避死人从坟墓里小心翼翼伸出的手臂,那些手臂仿佛要扭住他的脚踝把他拖进去。
他走到教堂的矮墙边,翻了过去,这动作仿佛属于一个双腿僵硬麻木的人。然后他转过身来看我在哪里。一见到他转身,我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向家里飞奔,但还不时回过头,看着他继续向河边走去,仍然抱着肩膀,双脚疲惫,在沼泽里那些下大雨或涨潮时为人们垫脚用的石块中择路而行。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他。此时沼泽地只是一道长长的黑色直线,而小河也只不过是另一条直线,既不宽阔,也不阴暗;而天空则是长长的一道发了怒的红色线条和浓浓的黑色线条组合。在河边我只能依稀辨认出两样黑色的似乎直立着的物体。一个是指导水手行船的灯塔——它就像顶在桅杆上没有上箍的木桶——走到近处你就会发现那东西丑陋不堪;另一个是缠着链子的绞架,在这上面曾经绞死过一个海盗。而这个人则向后一样东西蹒跚而去,宛如死而复生的海盗,再次被吊死在绞架上面。想到此处,心中猛然一个激灵。再看看牛群也抬起头来注视他,不知它们是否也有与我相同的想法。我环视四周,打算寻找那个年轻人的踪迹,但却一点也找不到。但这时,我又害怕起来。急急忙忙跑回家去。(P6-7)
他(狄更斯)以锐利的目光透视现代生活,贯穿他全部作品始终的一条线索,就是对于19世纪社会所作的批判性的分析,其广度和深度是没有任何一位小说家能够超越的。
——[美国]埃德加·约翰逊
狄更斯曾将自己的作品比作孩子,而且说《大卫·科波菲尔》是他最宠爱的一个。这是他在《大卫·科波菲尔》作者序中所言。此书之后,他又“以自己的想象当中”生出了五部半长篇小说,还有不少非小说类作品和短篇小说。在整个这一时期,每逢作品的新生儿降生,《大卫·科波菲尔》这曾经最受宠的孩子无疑会都受到一次挑战;但是,根据狄更斯的朋友查理斯·肯特等人的回忆,直至狄更斯辞世前,问起他最喜爱的小说是哪一部,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卫·科波菲尔》。不过狄更斯也说过,对于他这些精神产品的子女,他个个都爱。《远大前程》在他的十四部完整作品中排行倒数第二,是这位活了五十八岁的大作家四十九岁时出版的作品,因此,也可以说是狄更斯的老来子。今天,且不管狄更斯当年为什么不像通常的人之父母那样,对晚生子女有所偏心,仅以《远大前程》这部作品本身所拥有的素质,我们也仍然可以判断,它究竟值不值得狄更斯宠爱。
提起狄更斯,最易想到的是他那些大部头。在他的十四部完整长篇中,有九部,以中译文计算,都是六七十万言的皇皇巨著。从《匹克威克外传》开始,《尼古拉斯·尼克尔贝》、《巴纳比·拉奇》、《马丁’朱述尔维特》、《董贝父子》、《大卫·科波菲尔》、《荒凉山庄》、《小杜丽》、《我们共同的朋友》莫不如此。只有《雾都孤儿》、《老古玩店》、《艰难时世》、《双城记》、《远大前程》,仅有三十万言以上的篇幅。这五部作品,大多出在狄更斯创作的后期,《远大前程》又是这四部较短长篇中最后的一部。
狄更斯是英国十九世纪小说方面数一数二的领头作家,他在创作历程中显现出的这种篇幅上的演化特点具有当仁不让的代表性——这是英国现代小说从十八世纪“流浪汉体”那种滔滔泄溢中颇显冗长,向着裁减适度后透出精练进行过渡的一种体现。
冗长,消磨人的时间,更见容于工业前社会悠游岁月消闲解闷的阅读习惯;精练,才适应生活节奏日益加快时的阅读需求。我们站在最近这个世纪的转折点,对这种阅读取向的改变,感受自然更加亲切。狄更斯自始至终都是文笔锋利,挥洒自如的写家,他总能将自己的人物与事件置于恰到好处的位置活动运作,即使是鸿篇巨制,也是主线勾勒分明,辅线穿插有序,快捷抓住读者,令人难以释卷。但是,冗长拖沓的篇幅,毕竟会使视觉心力疲惫,难以尽速竞读,不似他那些较短的长篇,真仿佛是驰笔纵横,一气呵成,读来痛快淋漓。《双城记》和《远大前程》,都是最好的范例。当然这仅仅是就作品的篇幅和结构而言,除此之外,这两部题材、主旨和主要表现手段等等,都相去甚远。在狄更斯小说中,只有《大卫·科波菲尔》,虽然篇幅大约长于《远大前程》一倍,却常引人两相比较,互作联系。
《远大前程》全书五十九章,可以依主人公菲力普·皮里普,即皮普生存的三个主要场所和时期而划分为三个部分:在故乡,身为父母双亡的孤儿,与姐姐、姐夫共同生活;受神秘恩主资助,到伦敦受教育、栽培;前程断送重归故土,复归自食其力的纯朴生活。显然这很像《大卫·科波菲尔》的主线,是写孤儿成长的经历,又是采用主人公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而且书中两个主要的地理背景,伦敦和泰晤士河与麦德卫河交界处那片多沼泽的三角洲,也就是查塔姆和罗彻斯特及其方圆一带,又是与狄更斯出生直到老死密切相关的场所,因此,通常也视这部小说为像《大卫·科波菲尔》一样带有自传性。但是,首先由于《大卫·科波菲尔》毕竟篇幅宏大,叙事线索自然易呈多元性,从而整个作品自然形成人生浮士绘的格局;《远大前程》则是在其相对有限的篇幅内由唯一的主人公运行,成为个人命运的长画卷。其次,大卫和皮普在两部书中各为主人公,且同为孤儿,同样成长至而立之后,但是他们的出身背景、生活经历、前程走向、成败否泰,除个别细节略有吻合,总体上却是南辕北辙的。前者,出身中产之家,遭恶人暗算而沦落下层,凭个人奋斗向上最终功成名就;后者,出身贫苦下层,凭天降奇缘而“厕身”上流,最后迷失幻灭重新做人。从这两个人物的成败浮沉,毕生力促文学教育功能的狄更斯似乎是以《大卫·科波菲尔》为人生的正面教材;《远大前程》则是它的反面。它们正反同声告诫人们的是:正直善良是为人之本,自强务实是成功之源;虚荣怠惰不劳而获,犹如沙上建塔,最终不过一场虚空。
从大卫和皮普两个人物的外在表象来看,大卫也更近似作家本人,甚至这两个人的“前程”的最后落脚点,也是大卫更似狄更斯,同属小说家的行业;但是从他们成长经历的内在心路来看,大卫和皮普则正反互补,成为作家人生心路历程的双面镜。大卫的善良、正直、坚毅和激情,自然是狄更斯本人性格本质和世界观、价值观的体现。创作《大卫·科波菲尔》时,这位未届天命的作家涉世深度毕竟有限,心地相对单纯善良,气质也更近浪漫,加上个人文学创作事业蒸蒸日上,更助长了他对社会人生的乐观满足情绪,创作大卫以及他周围那远远多于恶人的美好向善的人物自然是得心应手。十一年后,狄更斯即届不惑,已经历经沧桑,体尝忧患,目光更显深邃,心性更见求实,性格跟趋理性,再加上夫妻反目、家庭失和直接引起的心理忧郁,如此等等构成的一个作家的素质和心态,体现在作品中,就是现实、理性和敷有冷色——自《荒凉山庄》以来狄更斯后期创作的基本色调。
成熟的、晚年的狄更斯在《远大前程》中创造的人物,比起被E.M.福斯特称之为“瘪”的他那些人物,已经渐渐“鼓”了起来。原先好即是好,坏则坏的那种泾渭分明,在这里已经变成为亦好亦坏亦正亦邪的混沌不清。除了乔-葛吉瑞、毕娣等少数传统的圣人式正派人物和康佩森、朱慕尔等同样传统的恶魔式坏蛋,其中大多数人物莫不如此;而且,皮普也好,麦格维也好,哈慰香和艾丝苔拉也好,由于性格内涵丰富,心理(包括病态和扭曲的心理)根源深厚,也比相对简单化的正面人物留给人的印象更深。晚年的狄更斯就是导着这样一些人物演出多重深层面的社会生活的。
心理分析派说,狄更斯对社会阴暗面的热衷源自他少年时代做童工和父亲因负债入监狱的生活所遗留的心理阴影,这似乎将狄更斯艺术创作的源头看得过于狭窄。狄更斯从童年到成名,曾不断受贫困窘迫之累,少小失学,在律师事务所做学徒,在报馆做低级访员,包括那几个月最黑暗的童工生活,都是他创作的丰厚储备,也是贯穿他全部创作思想的人道主义与民主精神的根源。
狄更斯从出版《匹克威克外传》开始,即以幽默讽刺家的角色面世,在随后一系列作品中,他的这种才能又不断有所崭露发挥,因此自然定格于幽默讽刺家或喜剧家。其实这正如后来的托马斯-哈代,因早期以写地方色彩出名,遂被定格于写地方色彩的作家,这多少总要怪一些批评家以偏概全。绝大多数大小说家,总是以多才多艺的风貌留诸后世,狄更斯与哈代也不例外。狄更斯确实擅长幽默、讽刺、滑稽、诙谐,这使他的一些作品轻松、通俗,易为广泛读者喜闻乐见;但他也善于表达崇高、激越、优雅、严肃、伤感、凝重、冷峻。随着年事日长,修养日丰,阅历日深,他创作风格上由前者向后者的这种渐进演化,都已由他逐一创作的产品刻画出明显的轨迹。在《远大前程》中,不管是从乔之类纯朴善良仁人还是彭布秋之流势利小人身上,我们都仍能看到那个尖刻俏皮、青春常在的狄更斯,但是其余更多各色各样人物身上,我们看到的却是深沉阴郁、老于世故的狄更斯;这后来的狄更斯,或许也为将早期狄更斯珍藏于心的读者所难于认同……
无论皮普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深是浅、是善是恶,他到底不失主角的地位:整个小说故事以他为中心;主要人与事都由他亲口直述。他与其他人物,主要组成三条连线:其一,皮普与乔、毕娣,贯穿始终,是暖色线,中间只有小段褪色、淡化,这条线包含了友情、恩义、忠诚、背离与忏悔;其二,皮普与麦格维,是金色与黑色线拧成的双股线,包含着犯罪、金钱、感恩、期望与幻灭,从一个方向看,金黑双色都是断断续续;其三,皮普与哈慰香小姐及艾丝苔拉,这是一条皮普魂牵梦萦而又虚实难辨的灰色线,包含着恩怨、情仇、失落、伤害与和解。这三条经线又贯穿着皮普与律师贾戈斯的一条纬线,是带有解谜性的中间色。通过这条线与上述三条线的穿插与开解,最后谜语全部摊开:麦格维的身世,他与康佩森、毛莉、艾丝苔拉的宿敌、夫妻、父女关系;康佩森与哈慰香的既婚夫妇关系都一目了然。这种埋设暗线伏笔的手法,在本书以及狄更斯其他晚期作品中,包括那部只写了二十二章就因作家长逝而成为永恒之谜的《艾德温·杜鲁德之谜》,都比在早期作品中更见功力。
从这些色调之线引出的结局,显然也不是明艳的色调。众多人生离死别,主人公失意、自省、自我流放,使人感到压抑难当。在尾声——也与《大卫·科波菲尔》形式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尾声,已逾而立的皮普重整旗鼓,海外归来,与乔及毕娣重叙旧谊;但是同样为人所关注的爱情主题,却并未得出大快人心的结果。皮普与艾丝苔拉邂逅重逢在哈慰香小姐萨提府的废墟中,尽管雾散月出,彼此心曲已明,但那是冬日的黄昏暮色。
早已粉碎的破镜到底能否重圆?狄更斯的文学朋友布鲁沃·里顿用意良善,力劝狄更斯在这部作品成书出版时将原先分期连载时劳燕分飞的结尾改得更为喜幸,狄更斯并未苟同,这似乎也更符合现代人以及心理分析派的口味;而且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即使这两个人影在形式上再不分离,但是两个躯体中那彻底伤透的心是否真能贴在一起?看来,狄更斯晚年早已有了不落俗套,不媚俗习的洞见。
《远大前程》开场的教堂墓地和结尾的萨提府,都是带有哥特小说阴森肃杀之气的场景。另外还有书中几次出现的哈慰香小姐时光凝固了的洞房、风雨之夜贸然而现的麦格维、律师贾戈斯、女仆毛莉狰狞的面相和铁钳似的双手以及泰晤士河上残酷惨烈的追逃与格斗,都是狄更斯惯于使用的引人人胜的意境,更渲染了整个作品沉重压抑的悲剧气氛。有了这些过目难忘的人物,交错有致的结构,再加上令人惊悚的意象,这部小说自然拥有了电影艺术的许多重要素质,这正是日后由它改编的电影(中译名《孤星血泪》)一再大获成功的原因。
“我对于我们想象中出生的子女,无一不爱。”狄更斯这样说。但是龙生九种,种种各别,狄更斯也承认他对子女有所偏爱……不论他本人心性意向如何,这部部头不算太大的(《远大前程》确是秉承了成熟父母遗传基因的出众产品。
狄更斯著,柳鸣九主编,徐式谷、姚锦镕、尉洪池译的《远大前程/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又译《孤星血泪》,是狄更斯晚年写成的小说。故事背景为1812年圣诞节前夕至1840年冬天,主角孤儿皮普以自传式手法,叙述从7岁开始的三个人生阶段。此小说贯彻了狄更斯文以载道的风格,透过剧中孤儿的跌宕起落,表达他对生命和人性的看法。
狄更斯著,柳鸣九主编,徐式谷、姚锦镕、尉洪池译的《远大前程/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入选英国《卫报》评选的“人生必读的100本书”。入选BBC评选的“有史以来伟大的100部小说”,《西方正典》中的经典书目。
本书是狄更斯晚期代表作。是屡被翻拍的经典电影《孤星血泪》原著。
本书由翻译名家柳鸣九主编,多位著名翻译家、学者编选,极具收藏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