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心有灵犀一点通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天空阴沉沉的,好像是要落雪的光景。这一条广阔的马路,天气虽然是这样严寒,但行人显见仍是那样拥挤和热闹,忙忙碌碌地奔来奔去,谁也不明白谁究竟是在忙碌些什么。
两旁百货商店的旗帜标着冬季大减价、大赠品、新年礼物,以及恭贺新禧等字样,飘飘然在半空中飞舞,五颜六色,好像结婚典礼时抛掷彩纸一样美丽。无线电的播送,音乐队的犴奏,暗暗地好像是在招揽他们的主顾:“来我们店里买呀!来我们店里买呀!”这些街头的情景是告诉着人们,时候是已经年关将近了。
“年关”两个字,似乎是只适合于穷人的境遇,对于富人根本就用不到。你只要瞧马路上行人的脸儿,就很可辨出同是年关将临的季节,就有喜乐愁忧的各别。
汽车上跳下来的少爷和小姐,身披豹皮,灰背大衣,笑盈盈地手挽手儿进商场里去,回头大包小包地挟出来;西北风虽然是很猛,但他们脸儿依然是红润润的,显出很有血气。心中暗暗地盘算,将到哪一个舞场和戏院,来消磨这个一年中只有一次的大年夜?
急匆匆奔来奔去的伙计们,心里也是不停地思忖,店里今年又亏本,听说要节省开支,缩小范围,减薪还是大幸,恐怕要列于裁员之内,那么一家数口又将怎样来过今年的年关?
触耳惊心的年关两字,好像变成魔鬼的巨手,伸张在他们的眼前,心头激起了无限的恐慌和害怕,西北风吹到他们的脸七,脸色会转成了惨白,同时全身都会瑟瑟抖起来。一样是大地上的人类,从母亲腹巾怀了十个月的胎后而产生,难道穷人是少了几个月不成?
林克能两手插在西服厚呢大衣的袋内,低垂了头,慢步地在马路上踱着,穿过了一条马路,穿过了两条马路。他自己也忘记了究竟是穿过几条马路,他只觉得眼前的确是已到繁华的都市里了。但是都市里的繁华和热闹不能引起他的注意,默默地却在憧憬着他过去生命巾的一切。
山明水秀,桃红柳绿,这是六年前他可爱的故乡。童年的时代,是充满着黄金的色彩。他记得那是十二岁的一年,村中来了一大群的土匪,爸爸为了保全村中所有的生命财产,纠集了村民,予打击者以打击,奋力抵抗,一面派员前往公安局报告。结果大队警士到来,包同了土匪,个个打入牢狱,可是爸爸就在警士未到之前,为正义抗战而牺牲了。
经过土匪的杀戮和洗劫,可爱的故乡已变成了一片的瓦砾场,含着一眶辛酸的眼泪,就和妈妈一块儿漂流到号称世界第二巴黎的上海。
在上海过了六年的学校生活。暑期里,谁知道妈妈义和世界做了永远的告别,丢下了一个仅仅只有十八岁的青年,孤伶仃地就做了他乡的游子。 性之所近,大约平日喜欢翻阅欧美各种的侦探书籍,同时在文学上感到了相当兴趣,兼之在社会上谋职业的不容易,打从妈妈去世后一月里起,就开始了他译作的生活。每费了他一个月的光阴,便可脱稿他一部的作品。可惜文人费了许多心血和脑汁,所得的代价是太低微了。克能知道了只求其快和多、不求其好的原质,于是以后的作品,是只不过勾了面包问题罢了。但是他又懊悔了,他觉得这是不应该的,若是专为了面包问题而写作,何不如到码头上去做小T的好,当然每著一部著作,至少在题材上含有相当的意义和价值,那么才不辜负观众们费了宝贵的光阴来捧着它读了一遍。克能既存了这个决心,足足费了他三个月的心血,成功了一部十余万言的得意杰作,就在今天午后,兴冲冲地跑上了书坊。坊间中人为了年关在即,故意把价压低,否则不收。克能见他们不管作品好坏,心中气愤,情愿焚之于火,再不愿贱价脱售,使坊间得坐享其成的权力。后来经过一家天方书局,虽素昧平生,但迫于经济,不得不进内询问欲收稿否。齐巧该书局主人正欲出版一部译作,便约他三日后前来接洽。克能心中暗喜,遂慢慢踱回他的家里去了。(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