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一代人》顾城
发现它的那天我们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一天。所谓路嘛，也就是巡山队员上一次巡山时在荒原上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车辙印。
本想在跌跌撞撞的车厢里眯上眼睛睡一会儿，高原反应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还没有过高原反应期。但突然，车身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着急忙慌地咆哮着，像被烧着了尾巴的怪兽一样嗥叫，嗡嗡的振鸣让人头皮发麻。我现在已经知道心提到嗓子眼是什么感觉了。我屏住呼吸，倾听发动机的空转，这辈子我不知道坐过多少次车，从来没有注意过发动机的声响，但现在我几乎可以分辨这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发动机的所有动静。
车仍然止步不前，我知道车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车不要就这样搁浅。
也许是因为我过于疲劳了，所以祈祷没有足够的虔诚，随着一阵叹息般的闷哼，车开始在原地横向滑动。
“完了。”我也轻轻地叹息着。
车像一头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动物，发动机停转了。
谁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开始慢慢腾腾地下车。
挖坑，垫石头，甚至把大衣垫在车轮下。推车时，被车轮卷起的泥浆像雨点一样砸在我们的脸上。在这平均海拔五千多米的荒原上，连喘气都费劲，更别说这重体力的劳动了。我们就这样在泥水里奋斗了近两个小时。说实话，当车终于在大家的吹呼声中咆哮着从泥坑里钻出来时，我已经累得两眼发黑了。
我们穿着已经结上泥痂的衣服继续出发。
没走多远，车又陷进泥坑，大家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沉默无声地继续下车推车。
我们一共陷进泥中三次。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罗布叫醒我。
“看，”他指着右前方一个谷地上方的天空对我说，“有些不对劲。”
我透过满是泥点的车窗，看到十几只高山兀鹫像火山喷发之后缓缓飘落的巨大灰烬，正在灰蓝色的天空中盘旋。
只要有一点野外经验的人都知道，兀鹫在空中盘旋聚集，那么下面的地面上必然有人或动物的尸体。不过这么多兀鹫聚集在一起确实有些非同寻常。
最初，我们以为山谷里可能只是有倒毙的野生动物尸体，吸引了这些嗜食腐肉的高原大型猛禽。
当车不能再向前推进时，我们下车，徒步向山谷的人口走去。
刚刚走进山谷，就看到前面的谷地里聚集了更多的兀鹫，它们像在食槽里抢食的猪一样拥在一起，一团团戗乱的棕褐色羽毛挤挤匝匝地支棱着。它们气急败坏的嘶叫声响成一片，不时有一两只兀鹫从这些翅膀的丛林中抽出头来，一仰脖将叼在喙上的一团什么东西吞下肚去，然后急急忙忙地再次把头扎进那挤成一团的毛丛里，一派急于填饱肚腹的饕餮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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