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并非如你想象般糟糕。我说的“牢房”;指的可不是“监狱”。监狱是你在老电影或公共电视纪录片上见过的那种地方;那些灰色的庞然大物里;每个角落都设有警戒塔;高墙之上蜿蜒着一道道狭长的刀片刺网;如螺旋圈状。监狱里的犯人们用金属汤匙击打栏杆;在院子里策反;把最小的家伙——刚进来的初犯——带到浴室;之后便有股深红色与乳白色交织的液体沿着他光滑的大腿后侧无力地淌下;投射到他眼底的影子也已永远改变;可看守们对这一切却视若无睹;任其自生自灭。
或者说;反正我想象中的监狱总是那副模样。
牢房则完全不同;或者说至少蒙哥马利县的牢房完全不同。它是两间小屋;加起来的面积也不及我在老家的那间老旧阁楼卧室大;屋子虽有栏杆;但须手动关闭;没有那种固若金汤;受远程遥控的电子大门的哐啷声。一座安迪·格里菲斯式牢房。一座吉米·史都华式牢房。比夏令剧目少些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感;一座为镇上那陌生人预备的牢房;他一侧肩膀搭着一只皮包;里面是《启示录》;有着颤动的男高音嗓。
牢房内有一张隔板式行军床;一个马桶;一块铺着污迹斑斑油毡布的地板;那油毡布与朗霍恩纪念医院里的极为相似;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出自同一承包商之手。我照完相;留了指纹之后;一名警察带我走下长长的走廊;并关上牢房门;当时他眼里的神情可不止一点点同情。我们高中时曾同在一个法语初级班;高四那年;他勉勉强强又拿了个C;而我开始发愤图强;最终在毕业时拿到“法语机构奖”。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这地方安静极了。
前方;警察调度员坐的地方;传来某人不熟练的打字声;以及jing用对讲机里时断时续的动物叫声。而正上方;是种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嗡嗡声;就好像吸音瓷砖天花板下的电线里有电流流经。我的上方是些普通的荧光管灯。
如今在医院工作时;我偶尔会以某个角度抬起头来;再次看见那块天花板;那些灯;而再次置身于那狭小空间的存在感;让我无力抗拒;不过并非真的让我不悦。
我坐在行军床上;双手在膝间轻握;感到放松。牢狱;我在脑子里重复。监牢。班房。这一切叫法都试图吓唬我自己;所有这些粗俗的俚语都是我在休憩室看《深夜秀场》时;从爱德华·G.罗宾逊那张长着鱼形唇线的臭嘴里听来的。当时;休憩室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如鲨鱼般灰蓝;父母在楼上睡觉。小黑屋;我心想。局子。不过;置于这一切之上的却是一个不同的想法:我独自一人。我独自一人。我独自一人。
我侧身躺在行军床上;合着双手;放在脸颊下。我闭上眼睛;渴望听到耳朵里的声音;一个要求帮忙的声音:来杯茶;来杯水;来个三明治;再来点儿吗啡。可无人开口;谁也不再需要我。就在我很长一段时间想不起来去感知之时;我感知到了平静。还有自由。牢房里的自由。
甚至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不再看到父亲;他长着一头光滑的黑发;侧影因年岁和劳累而稍显虚弱;我不再看到他将大米布丁喂进母亲瘪瘪的嘴中;那情景就像一只乌鸦在喂养窝里的小崽儿;它们全部焦躁不安;头上长着奇怪的绒毛;眼神空洞;发着光。喂。咽。喂。咽。他那窄窄的唇线。她舌头那松弛的弧度。爱意与绝望之光将她的脸点亮那么一刹那;便转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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