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没有想到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想着也许我会答应他,但是绝对不会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速度毫不犹豫答应他——好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这是一个晚冬的早晨,天灰蒙蒙,好似用淡色水墨粉刷了一遍,西北风呼呼地掠过马路边水杉光秃秃的枝丫,发出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呼啦呼啦声。时间已不算早了,说好的晴天呢?!我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一只手不由地抓紧了自行车车把,另一只手将拉链拉到顶,衣领翻起。幸好是往南走,不然迎着西北风,鼻子、耳朵非冻僵不可。即使是往南走,鼻子、耳朵早就冻得通红,但我从来不屑于戴耳罩的——那是乡巴佬才戴的东西,鼓鼓囊囊,一点美感都没有。自行车在一半是水泥一半是石子的公路上颠簸着——这路的变化就如脚下这块土地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样:这小乡村从八十年代开始重新焕发了青春,各人有各人的赚钱门路,好似许久前就准备好了一样,就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随后各家的房子从两开间、三开间的平房,变成两层小楼,两层小楼翻新成三层洋房。鳞次栉比,连草木也显得生机盎然,生活一下子从灰色变成绿色。而这路也从坑坑洼洼的泥路变成了简易的石子路,从简易的石子路拓宽灌上混凝土浇成水泥路——只不过这西北风的寒意到底从未变过——我冷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穿得实在太少,但我不屑于穿多,穿多有失风度——在这满眼都是乡巴佬的地方,我无时无刻保持的“风度”就是我自信的源泉,虽然现在我暂时寄居在这个县级市教育质量最差的乡村中学,每天面对着一群手上能搓下一层又一层泥垢的学生,但我始终坚信不久我就能回到市里,那个我心目中色彩斑斓的地方。我一边想着,一边拼命地蹬着脚踏板,自行车松松垮垮的零件互相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目不斜视,极力躲避着过路行人的目光,一边不时装成疑惑地瞧着自行车的前后的样子,表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边悄悄地说着:我这是去奔丧才临时借的,要不我才不会骑这种破车呢……
对的,我是去奔丧!死的那个人我只见过两次,而且据他村里人说他还是个“痴子”(当地的土话,相当于精神有问题者),但从我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来说,直觉告诉我,这个“痴子”绝对是这些乡巴佬中的“高级货”。他另外的身份还有很多,我就捡几个我比较感兴趣或者与我绕个弯还有点关系的说说:他是个旧社会的地主,新社会专政的对象,他也是我学生陆先脚的“朋友”,以及其他未解却可能永远也解不开的身份。
对的,我今天一大早去奔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丧,而且是一早去学校门口理发店特地理了头发,抹了发胶;借了平时都懒得搭理的门卫老钟的自行车;要在西北风里保持风度咣当咣当骑十来里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个学生,一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学生——陆先脚。 P2-P3
有一天,姚秀英问了我几个问题:获奖的文章究竟是谁的?真的是陆先脚自己换的吗?写给检查组的文章是谁送的?那些情书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家访报告中究竟写了什么?沈高雄是谁?陆先脚真变成“痴子”了吗?
她说好多问题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想不明白……
我没有说什么,有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我不想回答,有些也许永远也没有答案了。但之后我便做了个重要的决定:正式和姚秀英确立了恋爱关系,很快便结婚了.随后,在很多人的努力下,我回到了城里,逐渐成了一个“比较正常”的教书匠。再后来,城乡交通越来越方便,原来需要几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即使坐城乡公交,停停走走,也只需要不到个把小时,如果自己有小车那更是方便。
一年中有时间我们经常回金桥,不过历经行政区合并、适龄学生的减少,金桥中学撤销并到了旧埭中学,原先的老师也各自找到了新东家:或者继续教学生涯,或者弃教从商,或者弃教回弄。
乡村,几乎是变了一番天地。
我和姚秀英还时常回忆起那个奇怪的陆先脚……
慢慢地,回忆也渐渐模糊,日常的生活琐事充斥着每个人的生活,于是
我们成了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两个,大脑中刻印着“活在当下”的印记,穿梭在城市的街道间。
一天晚上,电视正播着一档‘企业家访谈’的节目,每周漂亮的女主持人会对本市中通过遘选出来的,产值靠前,对本地经济发展和就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企业家进行访谈。这样的节目现在也是比比皆是,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天的企业家主角,身形微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光亮,整个神态和举动竟然与陆先脚如此相像。起初,姚秀英只是怀疑并不肯定,我一看名字是“陆文渊”,想着八九不离十。
节目的访谈看起来并不如往常顺利,美女主持人噼里啪啦地问了很多问题,但是企业家话不多,往往一两句就回答了,似乎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当然最终几乎确认“陆文渊’就是‘陆先脚’的依据是后来的一段话。当时主持人几乎是黔驴技穷了,问他管理这么大规模数量员工的秘诀是什么。
企业家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多余,你要让他感觉他可能是多余的,随时会被取代,这样才会产生危机感,有这样的危机感,他就会爆发潜力,努力工作,并具有牺牲精神,想方设法去迎合企业发展的需求和目标。”
当主持人想要他举个例子的时候,他说,他是超生的,当自己被打上这个标签的时候,其实就是打上了‘多余’的标签,在这个社会中活动,你会感到“与众不同’,你会自卑,如果你想融入其中,你会花尽心思迎合别人,即使自己遭受了千般指责和讥讽,你都得忍着……他当学徒的时候就是这样,以至于这样宝贵的经验同样适用于管理当中。
而当主持人问道他的文采据说很不错的时候,他摆了摆手,说自己从来不写文章,那也是没用的。
主持人问为什么的时候,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后来笑了笑说道,现在好文章出来,你会觉得是我写的吗?
主持人哑然。
节目结束后,我曾尝试着打电话去询问,这个陆文渊是否就是陆先脚?对方表示从未听说过陆先脚这人,他们老总也从未改过名字。
娄步云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当起了数学老师。
在学校里,娄步云一方面竭尽所能寻求回城机会,另一方面消极怠工表达不满。
在所教班级中,一名学生因获得了全国性作文比赛的大奖而引起轰动。
令人惊奇的是,之后“文章出自他人”的传言又闹得满城风雨。
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娄步云接受校长委托以家访为名进行调查。
而整件事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安排和控制着。
这只手好像来自于一个人,又似乎来自于一个群体,更好似根植于一种情绪。
对于“神童”陆先脚,对于娄步云,对于校长吴玉根,对于“痴子”沈高雄,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或多或少被笼罩在这种情绪中……
《只有文字知道》由石桥南著。
由文字氤氲出的精神堡垒,记录了关于那些灵魂的自我救赎。
一幅特殊年代的乡村画卷,
勾勒出国人的生存法则与心灵境遇,
展现最堪回味的乡土哲思。
由石桥南著的《只有文字知道》充满关切之情,书写了主人公陆先脚健康生活的信心,以及一个南方乡村的变迁及蜕变,刻画了当地百姓百折不挠、勤劳致富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