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世间大喜大悲之事,事前几乎都有征兆。秦家少爷落难亦是如此。
一大清早起来,老掌柜秦盛昌的左眼皮就直跳。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眼皮这才不跳了。他很忌讳这个,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想吸袋烟。屁股还没坐稳,窗外的树上传来了乌鸦的聒噪声,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想喊下人把乌鸦赶走,嘴刚张开又钳住了。他放下水烟袋,起身来到屋外。
院中的水楸树有小桶般粗,他使劲在树干上蹬了几脚,脚都有点儿麻痛,可树枝上的乌鸦却毫不理睬,依然聒噪不停。他非常恼火,想找根竹竿打飞这不吉利的东西,不料一脚踩在乌鸦屎上,险乎儿滑倒。他更为恼怒,喝喊一声:“满顺!”
小伙计满顺急忙跑来:“老爷,有啥事?”
秦盛昌手指树梢,却因生气竞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乌鸦又聒噪起来。满顺明白了,环目四顾,找不见应手的家伙,便扬起双臂咋咋呼呼喊叫起来。可那乌鸦见过世面,不惊不慌,依然聒噪不已。满顺见这毛虫这么小瞧他,使他在主人面前丢了脸,顿时来了气,甩掉鞋,抱着树干哧溜哧溜往上爬。等他爬上树,那毛虫聒噪几声,拉下一泡屎,展翅朝东飞去。
满顺下了树,见秦盛昌脸色不好看,嘴张了一下又闭住了。秦盛昌冲他摆摆手,转身回了屋。
大清早起来眼皮跳乌鸦叫,真是晦气!秦盛昌心里十分地不痛快,回到屋里低头吸闷烟。太太秦杨氏从里屋走出来,惶恐地说:“昨晚我做了个怪梦。”
秦盛昌看了太太一眼,只管吸烟,没吭声。他知道,自己不问太太也会说的。
“我梦见一头犍牛钻到咱家来了,我咋赶也赶不走。后来,来了两只狗,一只黄狗一只黑狗,守在家门口一个劲儿地咬,咬着咬着说起话来。”
秦盛昌一怔,从嘴里拔出水烟袋嘴:“狗说人话?”
“说人话。”
“说啥哩?”
“我一句也没听懂。你说这梦怪不怪?”
“怪,真个是怪。”
“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秦盛昌没吭声,又吸起烟来。他只觉得这梦奇怪,可也不知道这是凶兆还是吉兆。他幼读私塾,有一肚子墨水,年轻时根本不迷信。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越来越忌讳奇兆怪梦。他觉得人的一生是个难解之谜,冥冥之中有鬼神在捉弄人。他本想给太太说眼皮跳乌鸦叫的事,可知道太太更忌讳这个,怕吓着太太,便把到口边的话又咽进了肚里。这时丫鬟菊香送来了洗脸水。夫妇俩不再说啥,接过毛巾净了手脸。洗罢脸,菊香端来早饭,俩人都没胃口,动了几下筷子就让菊香撤走了碗碟盘子。
夫妇俩默坐无语,一个闷头吸烟,一个低头啜茶。良久,秦杨氏忧心忡忡地说:“信都去了半个多月,双喜咋还不见回来?会不会出了啥事?”
秦盛昌吹掉烟灰,安慰太太:“他一个大小伙子能出啥事呢?也许正在路上走着哩。”其实这些天他也一直为儿子迟迟不归而心焦。刚才左眼皮跳就让他很是惶恐。秦杨氏生了六胎,头两胎都夭折在月子里。第三胎是男孩儿,生得虎头虎脑,伶俐可爱,取名大喜,却在十岁时染上了天花,不幸又夭折了。第四胎也是男孩儿,取名双喜,从小体弱多病,秦盛昌生怕再发生意外,让护院拳师吴富厚教他习武功,强身健体。如今双喜已二十出头,在省城西安读书。第五胎和第六胎都是女孩儿,一存一亡。存下来的起名叫喜梅,今年已经十六岁,颜如花蕾。
秦家在秦家埠可以说是首富,有十几家字号、铺面、作坊,良田十几顷,骡马成群,家资万贯。这么大的家业只有一个后世传人,实在是太少了啊。秦杨氏认为是她的不是,便让丈夫纳妾,再为秦家添丁进口。太太如此大度明理,令秦盛昌很是感动。他执意不肯纳妾,说道:“好儿不在多,一个顶十个。双喜聪明伶俐,又装了一肚子墨水,比我还强几分,完全能领住这个家。”秦杨氏见丈夫如此意决,越发敬重丈夫。夫妻俩互爱互谅,相敬如宾,着实令人赞叹羡慕。P1-3
“关中枭雄”系列长篇迄今我写了五部,依次是——《兔儿岭》《马家寨》《卧牛岗》《最后的女匪》《野滩镇》。
第一部是1994年动笔写的,1995年8月份完稿,交给了一个书商,没想到被他弄丢了。沮丧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幸亏我的承受力还可以,没有崩溃,重整旗鼓,花了三四个月时间重新写出。200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这部作品,书名《昨夜风雨》。等待出版期间被西安华人影视公司改编为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关中匪事》(又名《关中往事》),在全国热播,广获反响。片头曲“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唱红了大江南北。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也给了我极大的鞭策和鼓励。
随后一鼓作气写了《马家寨》和《卧牛岗》。2005年年初,太白文艺出版社把这两部作品连同《昨夜风雨》(更名为《兔儿岭》)一并隆重推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2006年完成了《最后的女匪》,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推出。
2008年完成了《野滩镇》,此作被列入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西风烈-陕西百名作家集体出征,2010年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关中枭雄”系列小说讲述的都是关中匪事。陕西关中闹匪是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事了,我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之后,从没见过土匪,书中的故事都是听来的。土匪的首领几乎都是世之枭雄,不乏智勇杰出的人物,譬如书中的刘十三、马天寿、秦双喜、郭鹞子、彭大锤……他们称得上真正的关中汉子,之所以为匪,并非他们所愿,是有其社会根源的。
我的故乡在陕西关中杨陵。杨陵,曾是农神后稷教民稼穑之地,现在发展成为国家唯一的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便改“陵”为“凌”,意在高翔。根据这五部书之一《兔儿岭》改编的电视剧《关中匪事》在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后,常有人问我,这块圣地怎么会出土匪呢?甚至有人怀疑我在瞎编。这些朋友对杨凌的历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凌位于关中西部,南濒渭水,北依莽原,西带长川,东控平原,原本是富饶之地。民国十八年(1929年),关中地区遭了前所未有的大年馑,旱灾、蝗虫加瘟疫,死人过大半,十室九空,富饶之乡变成了荒僻之壤,土地也变得荒芜贫瘠,很难养人。有道是:“饭饱生余事,饥寒生盗贼。”此话不谬。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好庄稼,却盛产土匪,当然,书中涉及的地域不仅仅局限在今杨凌,而是包括整个关中西府的黄土地。
还有人以为我是土匪的后代。在这里我郑重声明: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纯朴忠厚的良民,以农为本,种田为生,从没有人干过杀人放火抢劫的勾当;而且我家曾数次遭土匪抢劫,我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血性硬汉,舍命跟土匪拼争过。那一年父亲和伯父因家务事吵了架,分开另过,土匪趁机而入,经过父亲住的门房时,土匪头子对几个匪卒说:“这家伙是个冷娃,把他看紧点!”随后直奔伯父住的后院,响动声惊醒了伯父,一家人赶紧下了窨子,伯父手执谷杈守在门口,撂倒了一个匪卒,随后跳下了窨子。至今许多老人跟我-讲起往事,都对父亲兄弟俩赞不绝口,说他们兄弟俩是真汉子。
然而,我的家族中确实有人当过土匪,让乡亲们唾骂不已,这也让我心怀内疚感到难堪。有句俗话说:“养女不笑嫁汉的,养儿不笑做贼的。”虽是俚语,却很有哲理。谁都希望自己的儿成龙成风,可谁又能保住自己的儿女不去做贼为匪,不去偷情养汉?家乡一带向来民风剽悍,几乎每个村寨都有为匪之人,都流传着关于土匪的传奇故事。追根溯源,这些为匪者或好吃懒做,或秉性使然,或贫困所迫,或逼上梁山……尽管他们出身不同,性情各异,可在人们的眼里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我无意为他们树碑立传,只是想再现一下历史,让后来者知道我们的历史中曾有过这么一页。
“关中枭雄”系列小说迄今写了五部,不管哪一部,您看过三页还觉得不能吸引眼球的话,就把书扔了吧,免得耽搁您的时间。
这不是广告词,是心里话。
好了,不啰唆了,您看书吧。
贺绪林
2014年中秋
贺绪林编著的《卧牛岗》讲述了富家子北秦双喜探家途中误入匪窝,与匪首之女玉凤一见倾心,卧牛岗上情意绵绵。秦掌柜得罪恶绅,恶人勾结保安团,秦家惨遭灭门之灾,卧牛岗上血雨腥风,玉凤逃命途中又救双喜。两个失去亲人的孤男寡女三上臣牛岗,誓与恶势拼争到底……
贺绪林以素朴和闳阔的叙事驾驭,所图摹和展现“关中枭雄”系列,不但是一部关中土匪的惊世传奇,更是一曲西府秦人的慷慨悲歌。官事、民事、匪事等我种事旬的交错纠结,使“关中枭雄”在凝重从容的个体叙事中,显见出壮阔而恢宏的史诗品格。国仇、家仇、情仇等叙事主线使小说中的不同人物之间有了非同寻常的命运对接,他们和她们的对等使作品充满了埋伏、对抗和出人意料的跌宕。那些因时世遭际和个人命运的不同凡响,秉赋给男人的血腥、豪放、仗议,以及女人的万种风情,构成了“关中枭雄”独具魅力的精彩看点。《卧牛岗》是该系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