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白鸽
工程做到一半,老板跑了路,大大小小的包工头失联,一些拿不到工资,又找不到更好出路的建筑工人便成了烂尾楼的主人。工地不通电,要是月色皎白的晚上,吴老汉就会提着他的鸽子来到工地南面的草坪上,将鸽笼打开,自己就坐在一根残缺的水泥桩上,心里默数着从一幢幢烂尾楼里渗透出来的像星星一样微弱的光。
那群关了很久的鸽子,从笼子里钻出来后特别欢快,它们徜徉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吴老汉想完心思,点上一支烟抽上两口,出神地看着鸽子。一根烟抽完,便轻轻打声口哨,鸽群就迅速集中到他周围,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玉米粒均匀地撒过去。看着鸽子在地上抢食,他感到一阵满足。
十九岁的我跟吴老汉他们一样,以工地为根据地,在小镇周边打打零工,或者在河边码头卖苦力,那装满沙石、煤炭、红砖的木船等着我们一伙人去把货物挑上岸来。
撒完口袋里的玉米粒,吴老汉回头看了看我,说:“小子,走了哦!”接着是一声短粗的口哨,鸽群听到命令后张开翅膀在草地上跑动几步呼啦啦飞上天空。
吴老汉把空鸽笼丢给跟在他身后的我,自己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我、吴老汉,以及原先给工人做饭的肥姨关系较好,我们住在东面一幢烂尾楼的三层。肥姨在靠近码头的大排档做洗碗工,她有时会将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打包回来给我们改善伙食。
肥姨房间没有透出蜡烛的光亮,吴老汉习惯性地喊:“四川婆,睡了吗?”无人应声。
“这么晚了,四川婆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吴老汉问我。
我没好气地回他,“这会儿知道关心人家了,肥姨几次提出搬过去跟你一块儿搭伙过日子,你总拒绝人家,我都看见肥姨为此事伤心地哭过几回了。”
“早点儿睡吧!”吴老汉岔开话题。望着他的背影,我心想:“你吴老汉和肥姨都是苦命的人,俩人一起生活不更好吗?”
吴老汉摸进房门,点燃蜡烛,早飞回来的几只鸽子围过来,它们刚才没吃饱,伸直脑袋,拿眼睛盯住吴老汉要吃的。两个月前开始,吴老汉给鸽子投喂的玉米粒渐渐少了,它们常处于半饥饿状态。每到这时候,吴老汉便轻叹一声,打开装玉米粒的木桶,鸽子的目光就转向那只木桶,怕它们失望,他迟迟不敢把手亮出来。
吴老汉越来越老了,瘦骨嶙峋的,我们几个工友可怜他,有活干的时候尽量带上他,让他帮忙打打下手。如今活儿苦工价低,我们自己都挣不到什么钱,分给吴老汉的自然不多,他自己要生活还要养一群鸽子,负担很重的。 半夜三更的,鸽群在咕咕悲凄地叫着,又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了。我听见隔壁的肥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这个吴老头,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鸽子,让鸽子跟着遭罪,缺不缺德。”
“肥婆,你跟我走吧,离开这个穷地方。”
“可我舍不得这个儿。”
“是舍不得吴老头吧?”
“懒得理你,你带来的玉米粒呢?”
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听见了鸽群欢快吃食的声音。夜又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我们在河边的沙船上等吴老汉来装筐,他却在做着另一件事。他把鸽群带到草坪上,和它们说了很多话,语重心长千叮万嘱。他孤身一人,养了一辈子的鸽子,鸽子就好像他的亲人一样。可如今他无力养活它们了,只好劝它们自谋生路。最后,他亲吻了每一只鸽子,吹出一声悲凄悠长的哨声,鸽群应声飞上了天空,远去了。
傍晚,我收工吃完饭回来,在空空的鸽房找到了吴老汉,他蹲在地上,对着屋里的鸽笼喃喃自语。我把打包的盒饭丢给他,他不吃,说是留给鸽子。
鸽子走了,烂尾楼一下子就显得格外空荡,随那股熟悉的鸽粪和禽鸟身上特有的腥味儿慢慢淡去的还有肥姨,她嫁给了小镇的一名退休医生。
半年后,我们正在船上干活儿,一群鸽子由远及近飞过来,落在我们周围,围住吴老汉咕咕叫着。
吴老汉边哭边赶它们,其中一只鸽子还被他踢伤了,那只鲜血染红翅膀的鸽子飞走时的姿态,就像一团燃烧的火苗……P1-3
小小说和皮影戏
张晓林
起初,我想把题目定为《小小说就要往“小小”里写》,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古人说得好,文无定法!小小说要往“小小”里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写作观点,别人不一定苟同,认为小小说也可以往“大大”里写的小小说作家肯定会大有人在。
谢松良近年来在写作上已经是很有成绩了,小小说该怎么写,他心里是有数的。硬要说小小说该如何写,就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了,我不愿意这样做。
以谢松良目前的写作状态论,可以说是到了痴情的地步,用一个比喻,正处于年轻人的热恋期。从2014年接触到现在,他先后发来近30篇小小说给我,每次都谦虚地请我修改,有一次整整发来十篇。这种近乎狂热的写作,年轻时我也有过。我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创作方式,年轻时不狂热一些,不做几件出格的事,年老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作为。
看过谢松良发来的作品后,曾给他提过一些建议,也在我主编的《东京文学》和后来的《大观》杂志发表了几篇,还向兄弟刊物推荐过去一些篇目,其命运如何,没听松良说起,结果就不得而知了。中间,我还给松良寄去杨晓敏先生主编的《小小说典藏》(10卷本),以及我自己新近出版的几部小小说作品,也是想让松良能从中汲取一些有用的东西,借鉴一下。
这次谢松良又发来准备结集出版的小小说书稿,读过之后,我明显地感觉到,松良的笔触是跟着生活走的,生活是我们写作取之不尽的源泉。这部小小说集里的行文都很自然,没有痕迹可循,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变化着,绝不会按照任何人的设计去改变它的轨迹。尊重生活,成了松良小小说写作的特点。不要忽略这一点,不是每个小小说作家都能做到这一点的。我阅读当下的小小说时,就发现部分的小小说,行文中人为设计的成分太浓,完全不顾生活的丰富性和神秘性,看了开头就知道了结尾,把生活模式化了,松良的小小说避开了这些。他的小小说,后一个情节对前一个情节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未知数。这是松良的聪明处,也由此拉开了和上面提到的那部分小小说作者的距离。
透过谢松良的作品,还可以看出他的另一点聪明处。松良小小说里的人物,都是从生活中走出来的,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我们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他们的脸孔来。但拿这些人物来写小小说,就看作者处理人物的水平了。松良探索出了处理人物的一套方法,在他的小小说中,人物是根据需要出场的,该张三出场了,他的笔下,张三就出来了;该王五出场了,亦是如此。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能有效地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不至于有写不下去的情况发生。这在他《校长卢夏》《别处的风景》《雀庄往事》《相亲》《暗战》等小小说中看得很清楚。说到这儿,我就感觉到,谢松良写小小说就像是在玩皮影戏,他手里捏了几根线,认为哪个人物该活动了,就抖动那根线。
也是因了这个缘由,在每一篇1500字左右的小小说篇幅中,谢松良笔下的人物极少是出场三个以下的,多为三个以上。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这本小小说集里查一下答案。说这种做法是一种聪明,就是说按这类人物结构去写,思路会很开阔,行文之时可以做到天马行空,左右逢源。试想,这些人物,随便在他们身上着上一些笔墨,小小说的篇幅也就够了。
自然,遍洒笔墨,让这些人物清晰起来是很困难的。就如在舞台上演皮影戏,虽说看着好玩,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我也玩一点玄机,让大家猜猜看了。
我还想,玩皮影戏,对于谢松良和他的小小说,应当是一个过程。先当艺人,再做大师。任何一门艺术,都无法跳出这个规律。只有尝试过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才能分辨清楚,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张晓林,《大观》杂志社社长、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理事,开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谢松良的作品“大旨谈情”,因是从理想的那一端反照过来,故出现在他笔下的世象、情态和人物。多凸显缺陷,而乐道受伤,有苏曼殊“断鸿零鸥”之遗绪。他又很害怕读者意会不到他所要隆重推出的“理想美人”,就不惜用强光,极尽传奇之能事,使文本的呈现,时而很像现代版“聊斋”了。《遇见/全民微阅读系列》这部小小说集精选了作者近期创作的作品。
《全民微阅读系列》是一套微型小说合集。这套书的作者既有中短篇的名家,又有微型小说的专业户,还有崭露头角的新秀。这些作品或讴歌生活中的真善美,传播正能量;或警世醒俗,引导青少年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或富有哲理,给读者启迪,是一套集思想性、文学性与可读性为一体的丛书,具有较好的出版价值。谢松良著的《遇见》是该系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