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沈一义把沈卓带走了。冬梅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后妈真是不好当呀,才半个小时心就累成这样,近乎挂上了三十把秤砣。那小子眼里有地雷,躲着点吧。好在从此沈一义再没把沈卓带回家。可人也怪,看得见的定时炸弹怕,看不见的地雷就更怕。久而久之冬梅就感觉事情不对,老公能不见沈卓?偷着躲着一定在哪里见,弄不好这房子公司将来都会被那沈卓一锅端?这想法一产生,就像精子让冬梅怀上鬼胎了。鬼胎看不见,生不下来流不掉,只会长,十月、十年地长,在肚里就长成个大瘤子了,压得冬梅好苦。但这苦叫做闷苦,不能对老公说的。说了怕在老公心里破相。破了相,弄不好连老公也保不住。道理很简单,有钱人最怕人盯他钱看。老婆也一样,花可以,尽管花,但不能盯数。就跟那句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盯——一个理。这样,冬梅的日子过的就跟外面人看的大不一样了。外面看锦花金絮的,哪一个不羡慕;里面看,就吊着个瘤子,心惊胆战的,什么时候爆炸都不知道。不如让沈卓来家走动算了。冬梅起了这个念头。沈一义过五十五岁生日时,冬梅就建议说:“把沈卓也叫来吧。”没想到被沈一义一口拒绝,态度铁嘴铜牙的。这就让冬梅疑心更重了。她让沈卓进门,照理沈一义应当高兴。难道当那半小时的后妈就使沈一义对她彻底绝望了?
沈一义病危住院后,很多事情才算露出端倪来。张竞给沈卓打电话,叫他来医院。但沈卓一会说在上海出差,一会说在北京办事,就是不露面。到最后医生宣告病人过不了夜了,张竞冲着手机对沈卓大骂“王八蛋”。沈卓倒不硬顶,只软软地说:“我现在在香港。”张竞说:“你爬也要给我爬来。”话在话筒里都炸了。冬梅从未见过张竞发火,倒想看看沈卓会如何反应。结果那天沈卓晚上还是没有出现。倒是第二天沈一义没死。沈一义全身冰凉,脉搏几乎没了,就剩下嘴里一丝气。也奇了,这一丝气就像点上天灯,把沈一义牵在世上,撑过一天.又撑过一天。等他死的人死不了,大家怪难受的,医生眼睛都瞪圆了,隔三岔五让护士过来摸一摸脉搏。护士一来,大家全围上前期待着下文。“还没呢。”护士抬起头说。于是大家略略失望又散开去。“在等人呢。”一个老亲戚到底是过来人,终于想通了。有了这个说法大家安心了。等谁大家心中都有数。张竞跑出去找沈卓。终于在第三天中午,押犯人似的把沈卓押到病房来了。病房里挤满了人。沈卓一张脸绷着,上刑场似的,谁也不看。张竞把沈卓推往病床。沈卓站在病床前,傻子样看着父亲。沈一义只剩下个骷髅了,手上插着几只针管。张竞推了沈卓一下,又推一下,悄声说:“叫呀。快叫。”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看着沈卓,等了很久,他们就等着受感动,看这一刻。沈卓嘴动了动,叫了声:“爸,我来了。”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见了。奇迹般的,沈一义右眼角慢慢渗出一点泪水,扁扁的,不成粒,但沈卓冬梅张竞都看到了。医生就等在旁边,赶快冲上前去摸了一下脉搏,很笃定地说:“断气了。”大家都很满意,松了一口气,天灯总算灭了,于是才开始哭泣。有感动小的,有悲哀老的,有受病房气氛感染的,总之,进入正常悲伤状态。
这件事使冬梅很受震动。她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首先,称出了沈卓在沈一义心里的重量。三对一。冬梅想,沈芯、沈申和她三个加起来对一个沈卓,甚至还不如。其次,弄懂了沈一义拒绝她让沈卓来家的原因。不是沈一义不想,而是沈卓根本不来。沈卓那张脸,明摆着写满“仇恨”两字,大概写了十几年,也成铜墙铁壁了,才会让张竞一而再再而三请不动。这堵铜墙铁壁沈一义一定撞过,撞得头破血流。所以遗嘱才有非要沈卓到场的交代。这就讨厌了。这一二点加起来对冬梅很不利。俗话说欠钱还钱,欠情还情。(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