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一生
父亲一生很平凡。我能记事时,他已在县城工作,当过县政府的小职员,籀园的管理员;抗战初期,在舅父的公司任职。舅父曾派他去浙西兰溪管过业务。杭州沦陷,时局吃紧,父亲匆忙跑回温州,使舅父公司的业务受损,舅父很不满意。其实父亲一介书生,不善经营,也在情理之中。抗战后,父亲当了教师,先后在温州简师和瓯海中学教国文。他已四十多岁,不再年轻,伏案从事文字工作二十多年,改行当教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母亲去世已多年,一九四六年我也上大学去了,四个弟妹都在上学,父亲一人承担一家里里外外的事,非常辛劳。后来,小妹跟我说:“那几年,眼看父亲的须发变白了。”温州解放后,瓯海中学改为温州第四中学,父亲留任。年过五旬的他,担任语文教学组长,执教高中语文,勤勤恳恳教学,受到好评,至一九六。年满六十岁退休。在政治上,父亲要求进步,参加了民盟,积极参加各项社会活动。
对儿女的关爱
父亲对儿女管教比较宽松,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也很少训斥。如果他瞪大眼睛,闭紧嘴巴,脸一沉,唔的一声,就表示训斥我们了。父亲对我们的爱很含蓄,但我从小到大能感受到他的爱。儿时,家住乡下,父亲在县城工作,每次回家总会给我们带来乡下少见的点心。父亲喜欢绘画,手也巧,会扎风筝和灯笼。有一年春节,他给我们扎了一条鲤鱼灯。晚上鱼肚子里点上蜡烛,闪闪发光,栩栩如生,邻居小伙伴非常羡慕。解放后,我在北京工作生活,大妹先在北京,后在兰州工作。每年,父亲总会给我们寄些鱼松、鳗鲞、白鲞等家乡特产。他第二次来北京时,竟特地带来我儿时最爱吃的双炊糕,我惊喜得像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母亲于一九四二年去世,那年父亲四十二岁,正当壮年,为了六个儿女,他没有续弦。解放后,我和大妹、大弟、小妹,参军的参军,上学的上学,先后离开了家。一九五六年夏,小弟考取了北京大学,北上求学,也走了。家里只剩下父亲孤身一人,才给自己找了老伴儿。父亲是为了儿女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父亲希望我们都能受良好的教育,当我和弟妹逐渐长大时,他和母亲毅然舍弃了乡下老屋,把家搬到城里,便于我们上学。因此,我和大妹大弟小弟先后都上了大学。父亲也支持乡下孩子进城读书,邻居王学钊和他的表姐诸玉鸣曾先后寄居我家上中学。父亲此举赢得了乡亲的赞扬。
父亲对我格外垂爱。我从小比较懂事,母亲去世后,我休学一年照顾弟妹和操持家务。我上高中时谈恋爱,初恋的情人常来家里,父亲很宽容,像对儿女一样对待他。一九四六年,我高中毕业,父亲希望我学医。我报考上海医学院,没有被录取。上海震旦医学院和南京国立药专录取了我。震旦医学院学费昂贵,我征得父亲同意后,选择了药专。那时各大城市的学生运动如火如荼,我多次参加抗美反蒋的示威游行,由此在一九四八年夏,被南京国民党当局列入黑名单。我被迫离开南京回家,到家时,学校开除我的通知已经寄到,父亲没有责怪我,支持我去浙南根据地躲避。我在那儿见到了浙南根据地永嘉县委书记曾绍文同志(后来他任浙江省经委主任,“文革”中被迫害致死)。他比较了解我家情况:父亲比较开明,几个弟弟妹妹在上学,住处较为隐蔽,建议我回城开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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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九十二岁,是一个道地的温州人,年轻时辞别家乡,外出求学、革命、工作,辗转四方已有七十余载,最后的落脚处是北方。现在,每当秋叶飘落时就飞到温暖的海岛过冬,待到春花遍野,又像候乌一般回归北方的家。故乡,隔山隔水,只有纸上的文字、电子传输的信息和图像,还能让我触摸到她今日的脉动。我离开南方的故乡很久了,但南方人的习俗竟然改不了,故乡的印记更是抹不掉。对米饭的嗜好根深蒂固,至今吃不下馒头。温州话已经生疏,但言谈中总是夹杂着乡音。只要提及鳗鲞、酱油肉、夹肉松糕,故乡滋味仿佛就在舌边。对故乡的念想,越是年长,越是强烈。当静坐在北京家中,当漫步在三亚海边沙滩,往事会闯进脑海,家乡的山水,亲朋故友,往事尘烟一一浮现,撞击着心胸,终于忍不住拿起笔来,试着写下点什么。
亲人师友中母亲去世最早。一九四二年夏,温州第二次沦陷。全家逃难到大茶山,母亲染上伤寒不治去世。死得最惨的是大哥。大哥一九五八年被打成右派送到东北某劳改农场劳动改造,一九六一年大吐血而冤死,年仅四十岁。去世时最年长的是三舅父。二○一一年九月,享年一百零二岁,在上海家中安详地离开了我们。二舅父生前在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执教几十年,出任系主任,是著名的戏曲研究专家。三舅父是福建省爱国企业家,上世纪五十年代,为福建省的海运、外贸做了不少贡献。小舅父是香港爱国资本家,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和包玉刚、董洁如齐名的香港船王。大表哥一生坎坷,是九叶派诗人。已故亲人师友中,还有老红军、部长钱信忠,有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老报人、新闻战线上的老领导安岗,有著名女作家琦君。他们有的去世很早,有的是近几年走的。他们的音容笑貌常浮眼前,我永远怀念他们。
一九五七至一九六二年,我被借调到中共中央政治研究室。陈伯达、田家英出任研究室正副主任。政治研究室和中共中央宣传部、《红旗》杂志社同在沙滩中央宣传部大楼办公。大楼里群贤毕至,会聚了一批中共中央宣传、文化部门和理论界、史学界的领军人物,有周扬、田家英、邓力群、胡绳、许立群、于光远等。五年间,我和他们同在大楼办公,就近聆听他们的教导,多次听过他们做的中共中央会议和文件的传达报告或专题报告,终生受益,至今难忘。
我是一个普通人,恰好生活在中国三千余年大变局的转折年代。少年时经历了民族最黑暗的时刻,日本侵略者数次进犯我的家乡,我们几度逃亡,亲人生离死别。青年时为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参加学运,投入解放战争的革命洪流。新中国成立再进校门,先后在党政机关和学校工作,与亿万中国人一起走过了新中国的山峰和低谷,既有骄傲也有迷惘。改革开放后,国运日盛,人民生活稳步改善,我也步入暮年,养生健身,颐养天年。平时看看报,读读书,嗯,现在是看微信了;和新老朋友聊聊天,唱唱歌,享受着和平与发展带来的安宁,闲适。人生如此,真是幸运!我想把我的感受写下来。我没有日记,提起笔来才发现,记忆其实是个大孔的筛子,留存的东西寥寥无几。往事是那么模糊,能捉住的只是东鳞西爪。感觉却是那么强烈,点点滴滴,都是我珍视的人生经历。不揣浅陋,我还是写下了它们,陆陆续续有了几十篇。
感谢《瓯风》同仁,为我出版这本小书,使之得以与我的晚辈,与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们分享。
二○一七年二月于三亚
林翘翘著的《流年碎忆(精)》是“瓯风文丛”的一种。作者出身温州著名知识分子家庭,舅舅是戏剧史家、文学家王季思,表兄是九叶诗人之一唐湜,本人亦经历丰富。本书是她的文集,相当于回忆录,分亲人、师友、经历三辑,分别回忆她的家人及师友,还有她的中学、大学和在中央研究政治研究室的经历,从中亦可窥见近百年中国社会的变迁。
《流年碎忆(精)》作者林翘翘是一个普通人,恰好生活在中国三千余年大变局的转折年代。少年时经历了民族最黑暗的时刻,日本侵略者数次进犯家乡,几度逃亡,亲人生离死别。青年时为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参加学运,投入解放战争的革命洪流。新中国成立再进校门,先后在党政机关和学校工作,与亿万中国人一起走过了新中国的山峰和低谷,既有骄傲也有迷惘。改革开放后,国运日盛,人民生活稳步改善,作者也步入暮年,养生健身,颐养天年,享受着和平与发展带来的安宁,闲适。本书是作者的零星回忆。往事是那么模糊,能捉住的只是东鳞西爪。感觉却是那么强烈,点点滴滴,都是作者珍视的人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