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瞻先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耳郭却罩得远,听见有人在说有羊掉进天坑了。过不多久,罗瞻先就发觉自己喘气变得浊重。他把罗代本叫来,说自己差不多了,要罗代本聚拢亲戚,给他接气,送他走最后一程。
罗代本当然要问他爹,那好,你先说说,为什么有这想法?
羊掉进天坑,必有人了命。罗瞻先喘着粗气说,算来算去,最该死的要算到我头上。
是算出来的,还是真有不舒服?
罗瞻先好好体会一番,肯定地说,真不行,今晚要走,有人在耳边叫我。
我们打狗坳有这风习,人在将死之际,所有亲戚朋友围着他,和他说道别的话,送他最后一程,这叫接气。罗代本倒不急着叫亲戚,前面罗瞻先也说过自己要死,亲戚朋友全叫来,他却又活过来。一次两次,虚惊一场,大家心里还欣喜;但事不过三,次数一多,亲戚朋友纷纷感到烦躁。罗代本打电话去叫,对方会问一句,这回真的要走?你肯定?
罗代本没法肯定,只好先找豁嘴老覃讨主意。
村里有几个天坑,既深且陡,牲畜掉进去出不来,是凶事之兆。为什么是凶兆,只有豁嘴老覃知道。村里,每人都有专司的职事,老覃负责讲邪怪的事。你拎一壶米酒去问他,就掉一只牲畜进天坑,怎么有凶事?老覃只摆故事,你要不信,他再摆一个。只要不断往他碗里续酒,他就不断跟你讲,直到你背脊蹿起阵阵阴风,一个劲发凉。罗代本想问他,掉一只羊和掉一头牛,凶险的程度是否一样?是否当天就死人?若非当天见效,前三后四死了谁就算应验,那岂不是扯淡?腊月正月,天寒地冻,不管有没有牲畜掉进天坑,也要隔三岔五地死人。
罗代本还没找到豁嘴老覃,四拿意外地将电话打来。四拿像传说中的游击队员,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拿打一个电话换一张卡。一般情况下,罗代本也打不通四拿的电话,只好等他打过来,而他一年难得打来几次。罗代本将情况讲给四拿的电话,四拿不用歇下来想,眼一转就有主意了,跟他爹说,你回去告诉爷爷,村里马冬奎的儿子在外面打工,出车祸死了,电话刚打回家。
这话怎么能乱说?马冬奎又没跟我家红过脸。
那就郭忠全家的儿子,反正都几年不回去。
郭忠全,你怎么能说他儿子?你妈没奶,你还喝过他婆娘的奶!
——随你便,那你想一个红过脸的,我也没吃过他家奶的,反正是要救人,再说爷爷迈不出门坎,不管说谁,他都不会去找人对证。
罗代本一想,虽然是损招,好歹也算一招,眼下没别的办法,不妨试试。又嘱咐四拿,你爷爷有一天没一天,你却好几年不回来。趁这次过年,回来看看他。四拿说,要回来,昨天半夜醒来,我心里说不来的酸楚,我想我是在思念故乡。
故乡?罗代本感到一阵牙酸,纠正说,是老家,是罗家垭打狗坳。
四拿的办法非常见效,罗代本跟罗瞻先讲有人抢着死,在外面打工出了车祸,罗瞻先就放了心,很快活过来。再过几天,四拿也真的回到打狗坳。那天我们正铺路,村级路已连上了乡级路,一辆中巴车开过业。四拿探出脑袋,戴一副变色镜。虽然变色镜严重遮住了脸,我更确定是他,他每次回来都要搞一些新标记。
四拿!我朝他招手。
村长在我身畔,抬眼看见四拿很高兴,说,四拿你长高了哟。
四拿古怪地看他一眼说,村长,我坐着的。
村长说,来了就好,正缺人手。党的政策好,水泥都白给,我们只要有力的出力就行。你帮我们一块铺路。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