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大似碗口,晶莹如玉,洁白胜雪,透出浓郁的幽香,沁人心脾。那空灵俊逸的神韵,轻轻摇曳的身姿,使人联想到葱葱郁郁的树冠上的一朵飘忽的白云。我连大气也不敢嘘出,唯恐一不小心将它吹荡开去。
按照我们中华民族以雅致为核心的审美观,这艳而不亵、冶而不娇的昙花,堪称花中圣品。无论是“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的牡丹仙子,“开处自堪夸绝世,落时谁不羡倾城”的西府海棠,还是“水中轻盈步微月”的水仙,“烂红如火雪中开”的山茶,都无可比拟。
有人嫌它花时太短,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其实,这是过苛的挑剔。长短总是相对而言的;而且.决定事物价值的,往往是质而不是量。生命无论短长,关键是看它有无亮色;没有亮色的生命,再长也不过是一片虚空。何况,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使寿登期颐,放在无始无终、万古如斯的时间长河里,也只是短暂的“一现”。只要能在这“一现”之中,像一颗陨星冲人大气层之后,能在剧烈的摩擦中发出耀目的光华,自尔神采高骞,同样称得上星云灿烂。
为着追求唐诗中“昨夜月明浑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的意境,我顺手关掉了电灯,使昙花在皓月清辉中显现其空灵淡雅的芳姿。妻子认为,这样美好的景色,只是两个人欣赏,未免辜负了它的一片芳心。她提议招呼一些亲邻好友来共同赏花。古人说: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在一般情况下,这无疑是真理。但此刻我却认为,还是保持一种静穆的气氛为好。
在这一片光雾迷离之中,只容意念回旋,不宜有过多的人物点缀。那种“歌鼓喧阗,笙簧齐奏”的聒噪,与夫“干门如昼,嬉笑冶游”的粗俗,对于昙花来说,都是很不适宜的。史载,南宋画家、词人张镃当牡丹开放时,招邀友好举行赏花盛会,宾客齐集后,吩咐开帘通气,立刻满座皆香,然后伴以歌姬舞女.檀板清樽,喧腾彻夜。这种“厚爱”施之于昙花,大概是难以忍受的。
据说,昙花原属热带植物,为了避开日间的燥热,便躲在深夜里开花。它并不计较条件的优劣、土壤的肥瘠,淡泊自甘,多予少取;勘破了名利关,不愿取悦于人,招蜂引蝶。它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笑傲秋霜、幽香独抱的菊花,实可并列而为“花国三清”。
此时,和平恬静的空间完全为奔走不停的秒摆所占据。“当、当、当……”,时钟敲了十二下。妻子回到寝室去睡了。我默坐一旁,仔细地端详着掩映在清冷的月华下的隽秀的幽姿。超逸,雅静,妙相庄严,通体明亮。这哪里是花?分明是一颗怦怦跳动着的心!此刻,我的胸臆里既满怀着兴奋,也夹杂着一种带有苦涩味的酸楚与歉疚。真个是:舌兼五味,百感交集,不觉慢慢地沉浸在如烟往事的回忆里。
三年前,暮春时节。一位朋友赠给我一段昙花的叶状嫩枝。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顺手将它插在一个幼苗尚小的菊花盆里。十几天后,它竟扎下根须,渐渐长大起来。我于养花一道,纯属外行,如何给水施肥,全然不懂。有时看盆里发干,就随手将一大杯凉茶倒进去。赠花的朋友发现后,嗔怪我硬拉着李逵去跟张顺泅水。原来菊花耐湿,而昙花喜干,我这么“一锅煮”,岂不苦了它也!此后,我就把它移进另一个小花盆里。转眼间,一千个昼夜过去了,它由一段扁平的叶片,繁衍成几茎柱状青枝,于今已绿叶婆娑,高达数尺了。
劳人草草。每天我都怀着一颗忙碌的心,匆匆来去,早出晚归。回到家里,只觉得身心两乏,倒头便睡,几乎把培育昙花一事完全忘诸脑后,既没有按照植株大小换土更盆,也从未根据生长需要为它追施任何肥料,偶尔心血来潮,“咕嘟嘟——”灌上半盆清水,谈不上及时,更未必合理。可是,它,这株昙花却全不在乎待遇的菲薄和条件的艰苦,凭着高度的使命感和顽强的生命力,经过长时间的蕴蓄元气,硬是“拼命三郎”似的,在寂静的秋夜里悄然开放。唯一的追求就是把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和盘托出,给人们以爱的温馨和美的享受。
P02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