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上海儿歌
4月底,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由徐俊导演策划、小提琴《梁祝》协奏曲作者之一的何占豪配乐的《上海·浓好》上海方言童谣演出,盛况空前,一票难求。老百姓都心甘情愿自己掏钱入场观看。这场演出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童年的回忆,更有那种邻里和谐相处、守望相助的过往。
小小一首童谣,折射出的却是大大的人文景观,生动地折现了当时的生活方式和民生民态。那被几代人传颂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糕一包,糖一包,囡囡吃得哈哈笑,舅妈买条鱼来烧,头没烧熟,尾巴(音:mibu)焦,外甥吃了快快摇……”南方多河道,水上交通便捷又经济,这里的一个“摇”字,生动地点明了江南水乡以船橹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地方特色。旧时小孩大都与祖父母同住,自然做足规矩;反之外婆家难得去一次,外公外婆疼惜都来不及,自然宠爱有加。恰如鲁迅小说中所描述的鲁镇的已嫁女儿每逢夏日,都有带着孩子回娘家歇夏的习俗,故而江南一带又有“外孙皇帝”之称。因为难得来,自然被奉为“小皇帝”了。因为是小客人,连舅妈也不敢怠慢,特地买了条鱼做添菜。不知是不谙厨艺,还是在“外孙皇帝”前有点紧张,手忙脚乱地就将条鱼头没烧熟尾巴焦,其中满溢着朴实真切的农家之乐和诙谐之情。一首短短的《摇啊摇》满载着平民百姓对现世静好的向往。
笔者还记得一首很美好的童谣:“蔷薇花儿朵朵开,后门口伲姐夫来,接伢(意思:“我的”)姐姐早点回,大麦圆子囫囵吞,小麦圆子当点心。”讲的是一对小夫妻小别重逢后的喜悦。看来小媳妇(姐姐)回娘家已小住数日,那开得满墙满篱笆的蔷薇花暗示了姐夫思念娇妻的迫不及待心情,一早就急急赶来接小媳妇回家了。小媳妇也归家心切,碍着娘家人的面,又不好太直白,只是三口两口地把碗里的大麦圆子吃完。至于小麦圆子,借口带回家当点心吃(犹如现今的打包),其实舍不得让男人多等,早点夫妻双双把家还。老百姓的夫妻之爱,没有情人节也没有玫瑰花巧克力,就是如此一份纯洁质朴的常相守之情。小朋友通常会在对拍巴掌时唱这首儿歌。
上海十里洋场,但在光怪陆离的都会大墙后面,小市民仍遵着自己的心意,守着日子,你这边灯红酒绿、杯觥交错、“蓬嚓嚓”,我这里小老酒咪咪、小麻将搓搓、小乐惠,自得其乐。在上海流传极广的一首儿歌“淘米烧夜饭,夜饭吃好了。电灯开开来,麻将拿出来。”接下来就转调唱起来了“搓搓小麻将,呀呀呀,来来白相相,呀呀呀”无一不洋溢着小市民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平常心,且带有浓烈的海派气息。上海生活程度高,但石库门弄堂里的小市民也过得有滋有味:买点萝卜干,切成小丁,热油里爆一爆,撒上一层糖,炒得浓油赤酱热辣辣地端上来,一样可口又下饭,还可以下酒。白天男人们上班挣钱去,主妇们也没闲着,唯有晚饭后是一天最清闲的时候。小百姓没有余钱上舞厅看电影孵咖啡馆,那时也没电视,最经济最便捷的娱乐就是搓搓小麻将。所谓小麻将,就是输赢小小的,白相相而已。麻将搭子有家里人,也有左邻右舍,穿双拖鞋,拿包香烟就可以“来来白相相”了,一样开心。
作为童谣,不单是嘴上哼哼的,多数是配合游戏一起哼唱的,如“搓搓小麻将”,是几个女孩子围着一个圈子单脚站立,另一个脚互相纠搅成麻花样,一路拍手一路边蹦边唱的。“摇到外婆桥”则是两个小孩子面对面手拉手哼唱的,还有跳橡皮筋时唱的、捉迷藏时唱的……石库门弄堂是上海人典型的住宅样式,集聚着占上海市民大多数的中下层市民,尽管居住条件与今天无法相比,但内里自有一股天生天养生猛蓬勃的生命力。特别每到夏日放学后,弄堂里处处看到东一簇西一簇的哼着儿歌玩着游戏的孩子们。那些没有作者、没有版权的儿歌:“狐狸先生几点钟”、“笃笃笃卖糖粥”、“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开会了”此起彼伏,过不多久,弄堂里开始回旋着妈妈们的“×××好回来吃晚饭了”的呼声,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作鸟兽散。弄堂里的孩子代代老去,但孩提时的歌谣仍铭记在心。正如前文说过,童谣总是伴着游戏,孩子们的游戏无论是官兵捉强盗还是跳橡皮筋,或斗鸡及捉迷藏等,都需要组成一个团队才能完成,而且还要对垒分明,才能显出输赢。这同时也从小培养了孩子的团队精神,尊重集体,无形中也锻造了孩子的领袖天分。但凡游戏,总会有输赢,谁都不想输,但正如我们的人生,不是你想赢就能赢的。游戏让孩子们习惯了凡事有输有赢,这一局输了没关系,下一局还可以扳回来,输了并不可耻,最可耻的是耍赖作弊,如果一个小孩子被公认老是要耍赖作弊,小伙伴们就会很自然疏远他。原来,一个人的诚信,是从小养成的。相比之下,今天的孩子们显得多么清冷寂寞,他们大多没有小伙伴,也没有公认的“团队领袖”,成天独自一人面对着冷冰冰的电脑。电脑世界固然多姿多彩,但那毕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无法教会孩子们如何与人相处,与团队沟通,如何顾全大局,难怪现今的儿童大多比较自我。
我们常说故井家园,随着新世纪城市发展深化的步伐,居住模式的改变,家园已很难保,故井更是罕见。幸好,我们还有那段童年的梦。籍儿童节即临之时,祝福孩子们,重拾童趣,承继孕育过代代父老的方言童谣。需知,那是我们永远不会消失的故井家园。
2012年5月15日
P142-145
留住上海的万种风情
陈钢
当我们走进上海的大门——外滩时,首先听到的是黄浦江上的汽笛长鸣和海关大本钟扬起的钟声。那是上海的声音、历史的声音和世界的声音。接着,我们可以看到那一道由万国博览建筑群组成的刚健雄伟、雍容华贵的天际线,它展示了作为现代国际大都会大上海的光辉形象。 当我们转身西行,乘着叮当作响的电车驶进满街梧桐的霞飞路(现淮海路)时,又会在不知不觉里被空气中弥漫的法国情调所悄然迷醉,也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张爱玲所说的“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除了这张爱玲所特别钟爱的上海“市声”外,我们还能在电影、舞厅和咖啡馆里找到世界的脉搏和时代的节奏,找到上海的声音。丹尼尔·贝尔认为,“一个城市不仅是一块地方,而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独特生活方式的象征”。上海是中国一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它不仅使古老的中国奇迹般地出现了时尚繁华的“东方华尔街”和情调浓郁的“东方巴黎”,而且催生了中国的城市文化——海派文化,催生了中国的第一部电影、第一个交响乐团、第一所音乐学院和诸多的“第一”……
“克勒”曾经是上海的一个符号,或许它是class(阶层)、color(色彩)、classic(经典)和club(会所)的“混搭”,但在加上一个“老”字后,却又似乎多了层特殊的“身份认证”。因为,一提到“老克勒”,人们就会想到当年的那些崇尚高雅、多元的审美情趣和精致、时尚生活方式的“上海绅士”们。而今,“老克勒”们虽已渐渐离去,但“克勒精神”却以各种新的方式传承开发,结出新果。为此,梳理其文脉,追寻其神韵,同时将“老克勒”所代表的都会文化接力棒传承给“大克勒”和“小克勒”们,理应成为我们这些“海上赤子”的文化指向和历史天职。于是,“克勒门”应运而生了!
“克勒门”是一扇文化之门、梦幻之门和上海之门。推开这扇门,我们就能见到一座座有着丰富宝藏的文化金山。“克勒门”是一所文人雅集的沙龙,而沙龙也正是一台台城市文化的发动机。我们开动了这台发动机,就可能多开掘和发现一些海上宝藏和文化新苗,使不同的文化在这里可以自由地陈述、交流、碰撞和汇聚。
“克勒门”里美梦多。我们曾以“梦”为题,一连推出了十二个梦。“华梦”“诗梦”“云梦”“戏梦”……从“老克勒的前世今生”到“上海名媛与旗袍”,从“海派京剧”到“好莱坞电影”,从“小口琴”到“大王开”……在“寻梦”中,我们请来作家白先勇畅谈他的“上海梦”,并通过“尹雪艳总是不老”来阐明“上海永远不老”的主旨。当然,上海的“不老”是要通过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来实现的。于是,我们紧接着又将目光指向年轻人、指向未来,举行了“青梦”,三位上海出生的、享有国际声誉的“小克勒”回顾他们在青春路上的种种机遇、奋进和梦幻。梦是现实的奇异幻境,可它又会化为朵朵彩云,洒下阵阵细雨,永远流落在人世间。
“克勒门”里才俊多。这里有作家、诗人、画家、音乐家、演员、记者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们。他们不仅在这里回顾过往、将记忆视为一种责任,而更是以百年上海的辉煌作为基点,来远望现代化中国的灿烂未来!有人说,“克勒门”里的“同门人”都很“纯粹”,而纯粹(pure)和单纯(simple)还不完全一样。单纯是一种客观的状态,而纯粹,是知晓世事复杂之后依然坚守自己的主观选择。 因为“纯粹”,我们无所羁绊;因为“纯粹”,我们才能感动更多“同门人”。
“克勒门”里故事多。还记得当“百乐门”的最后一位女爵士乐手,88岁的俞敏昭被颤颤巍巍地扶上舞台,在钢琴上弹起《玫瑰玫瑰我爱你》时顿时青春焕发的动人情景吗?还记得“老鸿翔”小开金先生在台上亲自示范,为爱妻丈量旗袍的三十六个点的温馨场面吗?当见到白先勇在“克勒门”舞台上巧遇年少时的“南模”同窗,惊讶地张大眼睛的神情和“孙悟空之父”严定宪当场手画孙悟空,以及“芭蕾女神”谭元元在“克勒门之家”里闻乐起舞,从室内跳到天台的精彩画面时,你一定会觉得胜似坠入梦中。 当听到周庄的民间艺人由衷地用分节长歌来歌颂画家陈逸飞,“90后”老人饶平如初学钢琴,在琴上奏出亡妻最爱的《魂断蓝桥》,特别是当配音艺术家曹雷在朗诵她写给英格丽·褒曼、也是写给自己的那首用心写的短诗时,你一定会有一种别样的感动!还有,作家程乃珊的丈夫严尔纯在笑谈邬达克精心设计的绿房子时所流溢的得意之心,秦怡老师在“王开照相馆”会场外意外发现亲人金焰和好友刘琼照片时所面露的惊喜之情,都会给我们带来一片片难忘的历史的斑痕和一阵阵永不散落的芳香……
记忆是一种责任。今天,当我们回望百年上海时,都会为这座曾经辉煌的文化大都会感到自豪,但也会情不自禁地为那一朵朵昔日盛开的文化奇葩的日渐萎谢而扼腕叹惜。作家龙应台说,文化是应该能逗留的。为了留下这些美丽的“梦之花”,为了将这些上海的文化珍宝串联成珠、在人世间光彩永放,“克勒门”与发祥于上海的“老牌”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共同筹划出版了这套“克勒门文丛”,将克勒门所呈现的梦,一个一个地记录下来。这里,我们所推出的这本书是程乃珊所著的《远去的声音——程乃珊2011.12~2013.4文稿》。
严尔纯是程乃珊的丈夫,朋友们都爱称他为“保镖”,因为乃珊生前与他形影不离。乃珊去世一周年的2014年4月22日,克勒门曾以“又见乃珊”为题,为她举行了一场纪念活动,深情地怀念这位梳着童花头、笔耕不辍的“上海Lady”,感受她传递给这座城市的品味与快乐;而“保镖”严尔纯也来到现场,细数与妻子有关的一个个上海故事。又一年后,当老严再次整理乃珊的遗物时,重读了她在病中所写的近20万字的文稿,他突然强烈地感到面前突显了四个大字——又见乃珊!
乃珊是一个“上海Lady”,一个一代又一代慢慢“敦化”出来的上海女人。她在一篇《就这样慢慢敦化成上海女人》的文章中,忆述了她的祖母馥笙是如何从浙江梧桐镇步入大上海,如何从小脚到高跟鞋,最后“敦化”成一位都市知识女性的人生经历。其实,这岂止是馥笙及其同代人的写照,而应视为是整体“上海Lady”成长史的缩影。乃珊就是这样一个在“大人家”和“穷街”的交集中培育、成长,在滚滚红尘里翻滚、打磨,最后才“敦化”出来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真正的“上海Lady”!
我和乃珊相识多年,却一直将她视为“酒肉朋友”。因为,我们平时来往很少,但常在宴会和“蹭饭团”聚会时见面。在朋友之中,乃珊永远是一个喜洋洋、乐呵呵的开心果。她总是未言先笑,未笑先叫。离开了上海话她几乎言不成句,笑不成声,而我们却偏偏爱听她讲那种带着浓浓上海腔的“普通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开怀畅谈与放声大笑几乎掩盖了她对世界的深沉思索和对人物的细心观察。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在我读到她写的《激情探戈》时,才突然发现了另一个程乃珊,一个探寻过往、思索未来,在看似连篇生活絮语的背后,不断用她的笔花悄然刺破现实画皮的程乃珊。她在那篇文章中解剖了我在“黑色年代”里所写的“红色经典”中的创作密码,将我比喻成在逼仄的舞池中进退自如的“探戈舞手”,这种去表入内的透析,是音乐界、甚至文化界中所少见的。顿时,我觉得乃珊是能够真正读懂我的一个人。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乃珊忽然间离开我们两年了,可是我觉得她从未离开。乃珊恋着大家,大家恋着乃珊,因为我们共同恋着的是心中的上海。现在,当我们读到她病中的文稿时,她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现在前,声音远行人还在,我们——又见乃珊!
“克勒”是一种风度、一种腔调,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让我们一起走进“克勒门”和“克勒门文丛”,寻找上海,发现上海,书写上海,歌唱上海,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有历史守望与文化追寻的梦中人,将高雅、精致和与时俱进的海派文化精粹传承发扬,用我们的赤子之心留住上海的万种风情!
“上海的女儿”程乃珊生命最后16个月的呕心沥血之作。虽为病中所录文字,却未有一篇凄凄惨惨的自哀之作,《远去的声音(程乃珊2011.12-2013.4文稿)》整本书饱含对自己所爱之人、所居城市的浓厚感情,亦有对不同地域文化的观察、比较和忧思,读来令人对程乃珊的文字和人品深深感佩。
著名海派作家程乃珊的遗作。程乃珊在2011年12月被确诊罹患白血病,但仍笔耕不辍,至2013年4月22日去世,共写作文章七十余篇,约20万字,《远去的声音(程乃珊2011.12-2013.4文稿)》便是这些作品的结集。尽管是病中写作的文字,无一篇谈及自身病情的自哀自伤之作,创作视角仍主要落在上海、香港两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上,也有描写亲情和友情的篇章。书中有三篇长文值得一提,《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吗?》《南京西路花园公寓》《就这样慢慢敦化成上海女人》。程乃珊的祖父程慕灏是近代中国著名的银行家之一,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中国金融界前辈,在目睹家族五代变迁后,程乃珊积累了大量的素材,曾计划创作《好人家》一书,记录程氏家族五代人的沉浮故事,反映国家和上海的历史变迁。遗憾的是,这个心愿最终未及完成,上述三篇长文成为程乃珊家族记录的绝笔,读来令人感动,感慨。可以说,程乃珊的这些作品不仅有文化价值,也具有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