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该穿主袄了。
新疆爷说该穿了,提篮子,出了门。女人没送。老汉也没送。
在屋里蹲热了,一遇凉风,鼻头痒了,打个喷嚏,怪响,鼻腔里似有小虫在跑。真该打针了,新疆爷耸耸鼻头。这伤风,说来就来。他想。还是少害些病吧,这年头,害不起。不过,害了也就害了,没啥怕的。新疆爷很响地打个喷嚏。
王大夫屋里人不多,两个男人,一个娃娃。摸一个果子给娃娃,坐下。新疆爷估计那两个男人又说摸呀干的那些话。可他们也没说啥,只望了娃儿的嘴咽唾沫。新疆爷想,大人,不给了,给了,没治了。真没治了。可一个男人从篮子里拿了果子,另一个也拿了。新疆爷就说,吃吧,吃吧,这软儿梨,泻火呢!
见王大夫望他,新疆爷说,打一针,就青霉素吧,别的,不认。
王大夫就笑了,伤风了,也不识闲,又去嫖风,要脱阳呀。
新疆爷脸红了,说,你怎么也胡说呀,王大夫。他们,大老粗,由他们嚼去。你,一个文字人。
真没干啥?王大夫不笑了。
哪呀!能吗?人家成了人家女人,缺德哩!新疆爷鼻头上有个汗珠,活人,得讲个义气。
王大夫边号脉,边望他,本来,是你的老婆。干了,也没啥的。
本来是……本来是……新疆爷嗫嚅着,脸灰了,把鼻头上的汗珠也灰沿了。
抓兵那年你十几?
二十。
真结婚第二天?
嗯。
真从新疆跑回来的?没坐车?
嗯!
新疆爷懒得多说话。问了不知几百遍了,你也问,我也问,不嫌烦的。明摆着的事,谁都问。那年二十,还是十几,记不清了,很远了,隐隐约约了,像梦。只记得新疆远,去的时候,没法子,人多,也没拿绳子捆。抓兵,你以为真抓呀,从新房屋里拉出来,就进了军营。走啊,走啊,不知几年。人说到了新疆,新疆是个啥地方,不知道,只想媳妇。模样儿都没看清呢,但那是他媳妇。于是就跑。前几次没跑成,给打个半死。第五次跑成了,就来了。多远?他也不知道有多远,白日跑,夜里跑,醒着跑,梦里跑,就跑回来了。跑了几年,也许一月,也许一年,谁知道呢,管这些干啥。回来,媳妇嫁了人,是哥哥卖的。养活不起。以为他死了,就卖了。卖了就卖了。成了人家媳妇,没钱赎,就这样。人家也殷实着哩,媳妇跟了,不受罪,就这样。有啥?老问,老问,不嫌烦的。
王大夫取了针管,要皮试。新疆爷说算了,老打。再说老皮老肉了,它青霉素还能咋样。王大夫说不行,新疆爷只好伸胳膊。
你真冤,娶个女人只睡一夜。王大夫说。
新疆爷笑笑,心想,一夜都没呢,那夜她来红。
没怨你哥?
活人了世嘛,怨啥?
为啥再没娶?
活人了世嘛,娶啥?
新疆爷眯缝着眼,望望窗外的天,望望天下的树,黄叶落下来,在秋风里飘呀飘的。他的脸像木雕,仿佛说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
王大夫看看他胳膊,就叫他解裤带。新疆爷褪下裤子,露出两瓣尖尖的屁股,说,往肉上扎,前次,扎进骨头,疼了好几天呢。王大夫笑了,你哪有肉啊,一提皮,三寸长。该加点营养了,不要有几个,就塞给人家。成别人的女人了,管她干啥。新疆爷不说话。王大夫又说,那事儿,不能干太勤,勤了伤身子。新疆爷说你又来了,一个文字人……王大夫便瘟鸡样笑了,一手提起屁股上的皮,一手拿针管,下扎。新疆爷说这下扎肉上了,稍微疼。王大夫又笑了,像兽医拍马屁股那样拍拍新疆爷尖尖的屁股,起来吧,别戳坏床板。新疆爷哎哟一声说,你又拍疼我了。王大夫说,哟,成铜钟了,一碰就响。
进了家门,放下篮子。篮子明显变轻了,新疆爷有些心疼,知道这几天的光阴又白熬了。但他晃晃脑袋,便把心疼晃没了。活人了世嘛,算那么精干啥。他想。(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