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李凤娘酷妒遭天谴
谗言切莫听,听之祸殃结。
君听臣当诛,父听子当决。
夫妇听之离,兄弟听之别。
朋友听之疏,骨肉听之绝。
堂堂七尺躯,莫听三寸舌。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这首诗是劝人莫听谗言之作。然谗言之中唯有妇人为甚:枕边之言,絮絮叨叨,如石投水,不知不觉,日长岁久,渐渐染成以是为非、以曲为直。若是那刚肠烈性的汉子,只当耳边之风,任他多道散说,只是不听。若是昏迷男子,两只耳朵就像鼻涕一般,或是贪着妻子的颜色,或是贪着妻子的钱财,或是贪着妻子的能事,一味“妇言是听”。那妻子若是个老实头便好,若是个长舌妇人,翻嘴弄舌,平地上簸起风波,直弄得一家骨肉分离,五伦都绝灭了,岂不可恨!
所以道“妇人之言,切不可听”。又有的道:“昔纣听妇人之言而亡天下,秦苻坚又因不听妇人之言而亡国。难道妇人尽是不好之人?不可一概而论。”虽然如此,世上不好妇人多,好妇人少,奉劝世人不可就将妻子的说话便当道圣旨,顶在头上,尊而行之。还有一种妒忌妇人,其毒不可胜言。在下这一回说李凤娘酷妒的报应,且说一件故事,做个入话,以见报应难逃,自有定理。
话说宋孝宗宫中有两位刘娘子:一位刘娘子生性极其和平,中年以后便就断了荤血,终日只是吃素、焚香、念佛,礼诵《观音》《金刚》二经,日日限定功课,宫中都称他为看经刘娘子。一位刘娘子是孝宗藩邸旧人,聪明敏捷,烹调得好肴馔,物物精洁,一应饮食之类,若经他手调和,便就芳香可口,甚中孝宗之意,宫中都称他为尚食刘娘子。但心性一味阴险奸诈,一片嘴、两片舌,搬弄是非,腹中有剑,笑里藏刀,真叫做长舌妇人、笑面夜叉。有一个小宫人得罪了孝宗,那小宫人只得求救于尚食刘娘子。刘娘子口中不说,心中思量道:“都是你这小贱人,日常里逗引官家夺了我被窝中恩爱。今日犯出来,却要我答救,正是我报仇之时,教你‘无梁不成,反输一贴’。”便随口答应道:“我救你则个,我救你则个。”怎知夜叉心肠,害人甚毒,乘着孝宗枕席之间,冷言热语,百般簸弄,反说这小宫人许多可恶之处,火上浇油,惹得那孝宗暴躁如雷,次日反加其罪。小宫人明知是他暗害,无可伸冤,只得多取纸笔焚化道:“我被刘娘子暗害,有冤难伸,只得上告玉帝去也。”说罢,便取出宫带一条,自缢而死。宫中无不叹其冤枉。刚刚过得一月,两位刘娘子同日而死,舆尸出阁门棺殓之时,方才把尚食刘娘子的被揭起来,只见尚食刘娘子的头已断,扑的一声,其头坠于地下,在地下打滚不住。众宫人都吃惊起来,仔细看视,原来满项脖已被万千蛆虫攒食,其臭秽非常,不可近。 众宫人都怕受那臭气,登时将尸投于棺木之内,手足异处,脓血淋漓。后揭起那位看经刘娘子的被来,但见颜色如生,一毫不变,香气阵阵袭人。众官人都合掌念佛道:“怎生报应如此分明!”因此宫中人都学做好人。(P61-62)
天下山水之秀,宁复有胜于西湖者哉!自昔金牛献瑞以来,水有“明圣”之称,宋仁宗诗有“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之句,白乐天之“余杭形胜四方无”,范希文之“西湖胜鉴湖”,苏东坡之“西湖比西子”,柳耆卿之“桂子荷花”,真令人艳心三竺两峰间也。予揆其致,大约有八:犹夷澹宕,啸傲终日,直闺阁问物,室中单条耳,不闻其有风波之险也。可坐可卧,可舟可舆,水光盈眸,山色接牖,不闻其有车殆马烦之病也。亦有清音,亦有丝竹,绣辔香轮,朱帘画舫,曳冰执雾觳,而掩映于绿杨芳草之间,所谓“红蕖映隔水之妆,紫骝嘶落花之陌”者,触目媚人,不闻其有岑寂之虞也。水香蓣洁,菱歌渔唱,莺鸟交啼,野凫戏水,龙井之茶可烹,虎跑之泉可啜,环堤之酒垆可醉,嫩草作裀,轻舟容与,富者适志,贫者惬心,不闻其有荣枯之异也。春则桃李呈芳,夏则芙蕖设色,秋则桂子施香,冬则白雪幻景,其雨既奇,其晴亦好,白日固可游览,夜月尤属幽奇,不闻其有不备之美也。梵宇名蓝,龙宫古刹,金碧辉煌,钟磬相闻,可停游屐,可搜隐迹,寻幽或以竟日,耽胜乃以忘年,不闻其一览即尽、索尔无余也。幽人胜士之场,古佛垂教之地,孤山怀其高踪,法相参其遗蜕,永明寿乃弥陀化身,事事可师,天竺东溟之道德隆重,高皇帝称之为白眉法师。亦有宗泐,称为泐翁,迫以官而不受,高僧哉!高僧哉!是以入道场则利名欲拚,缅高风则火宅晨凉,法身长在,历劫不灰,触处可以醒我之昏迷也。入三潭而喁噞不惊,游断桥苏堤而两公之明德如在,以是知鱼鳖咸若存圣世之风,高贤长者留千秋之泽,彼豪暴之吏,亦复何存。盖前人者,后事之师矣,流芳遗秽,其尚鉴之哉!况重以吴越王之雄霸百年,宋朝之南渡百五十载,流风遗韵,古迹奇闻,史不胜书,而独未有译为俚语,以劝化世人者。苏长公云:“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也。”而使眉目不修,张敞不画,亦如葑草之湮塞矣。西湖经长公开浚,而眉目始备;经周子清原之画,而眉目益妩。然则周清原其西湖之功臣也哉!即白、苏赖之矣。
予览胜西湖而得交周子。其人旷世逸才,胸怀慷慨,朗朗如百间屋;至抵掌而谈古今也,波涛汹涌,雷震霆发,大似项羽破章邯,又如曹植之谈,而我则自愧邯郸生也。快矣乎,余何幸而得此?咄咄清原,西湖之秀气将尽于公矣。乃谓余曰:“予贫不能供客,客至恐斫柱坐Ij荐之不免,用是匿影寒庐,不敢与长者交游。败壁颓垣,星月穿漏,雪霰纷飞,几案为湿,盖原宪之桑枢、范丹之尘釜交集于一身,予亦甘之。而所最不甘者,则司命之厄我过甚,而狐鼠之侮我无端。”
予是以望苍天而兴叹,抚龙泉而狂叫者也。余曰:“子毋然。司命会有转局,狐鼠亦有败时;且天不可与问,道不可与谋,子听之而已矣。”清原唯唯而去,逾时而以《西湖说》见示,予读其序而悲之。士怀材不遇,蹭蹬厄穷,而至愿为优伶,手琵琶以求知于世,且愿生生世世为一目不识丁之人,真令人慷慨悲歌、泣数行下也。岂非郡有司之罪乎?夫良玉而题碱砆,则泣卞和之血;骏马而驾盐车,则垂伯乐之泪:此亦有心者之所共悲,而有目者之所共悼矣。昔阮嗣宗好游山,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陈子昂诗文不为人知,时有卖胡琴者,索价百万,豪贵无售,子昂突出以千缗市。次日,集宣阳里第,具酒肴群饮,置胡琴抚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师,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役,岂足留心?”举而碎之,以其文遍赠座上诸客,声溢都下。唐球好苦吟,拈稿为丸,纳之大瓢中,投于江,曰:“斯文苟不沉没,得者方知我苦心尔。”有识者接得之,曰:“此唐山人诗瓢也。”周子间气所钟,才情浩瀚,博物洽闻,举世无两,不得已而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磊块,以小说见,其亦嗣宗之恸、子昂之琴、唐山人之诗瓢也哉!观者幸于牝牡骊黄之外索之。
湖海士题于玩世居
周清原著的《西湖二集》是清代拟话本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由于作者是杭州人,池别辟蹊径,以西湖为中心,收集有关杭州或西湖的故事加以描写,因此在拟话本中具有一定的特色。另外由于他怀才不遇,蹭蹬厄穷,所以书中较多嗟怨之情,并充斥着因果报应的思想,对于主持考试的试官更是极尽椰揄攻击之能事。
周清原著的《西湖二集》为明末拟话本小说集。共三十四卷,每一卷都是一个与西湖相关的故事。这三十四个故事广泛地反映了明代末期的社会以及时人的生存状态。包括《吴越王再世索江山》《宋高宗偏安耽逸豫》《巧书生金銮失对》《愚郡守玉殿生春》《李凤娘酷妒遭天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