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靠土发财总须风水 吃里扒外转有人情
却说大家都劝宋阳泉做官,宋阳泉且不谈做官,先皱了一皱眉道:“我有一件事,现在正十分为难呢!就是我家那个老掌形,我早就说不能在祖坟旁边开葬的。但是我们第三房那一支人,说是坟前那一支近水,是暗射着诗书之气,他们那一支识书的人多,与他们有利。若是今年年冬再能加两棺下去,他们更要好了。若是在前清,他们那一支,真有几个人有中的指望,不但是进而已。”说着,将腿摇着,连身体也摇动起来。
原来乡下人,对考取了秀才,谓之进学,省称为进,中就是中举人,那是人生最荣幸的事情了。唐尧卿一听这话,就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阳泉先生,你这话错了。你不是说,在祖坟旁开葬会走了官气吗?”宋阳泉道:“正是这样说。我遇到许多地理先生,他们都说,那里要出一个官,但是我不敢断定这官就应在我身上。不过我若是自己出马去做官的话,我就不能不保重老坟,免得坏事。”
胡二海在乡下,平常只有三件事可谈,一件事打官司,二件事买田卖地的交涉,三件便是风水了。宋阳泉一谈到了祖坟开葬的问题,这正搔着痒处,便道:“府上那个掌形,我也考究过多次,实在不错,就是来龙太直一点儿,我主张在后山岗子上,种起一排树林来,把来势隔一隔,那就好了。”说时,将一只筷子架在空盘上,然后用手指头钳了一块鸡脚骨头又架在筷子上,笑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好?”
宋阳泉道:“这倒也无所谓。种松树秧子的话,动土一二尺深罢了,这是不要紧。若是傍祖坟加棺,一定会走了元气。必定要祖坟不加葬,我才可以放心去下省运动。”唐尧卿端起酒杯,唰的一声干了一杯子酒,然后将杯子向他照了一照道:“这很不算什么。我大胆叫你一声阳泉老弟,若是你府上三房要傍祖坟加葬的话,我可以出来拦阻他们。我就说,你们家阳泉先生要去做官了,一族有官,大家增光,你们若是动祖坟把官气伤了,与你们自己无好处,倒把现成的一个官毁了,那又何必呢?”宋阳泉道:“只要唐尧老肯说这话,敝族的人一定是听话的。从此,我也就可以筹备起款子来。”唐尧老见他简直说出筹款来,这事有七八成可望了,便道:“我也很愿乡下多有几个人在外面混差事,将来刻起县志来,我们这一乡也风光些。若是阳泉先生肯干的话,说不得了,我丢了乡下的事不管,我可以陪你到省里去走一趟。”
宋阳泉听说做官,心里十分高兴。就是一样为难,这官场中的一切规矩,都不懂得。说到安庆省城,还是六七年前,跟着父亲下省贩货去过一趟,什么样子,都有些仿佛了。到省里去,一切举动没有一个亲信人去指导,那是不免露出乡巴佬的情形来的。现在唐尧老爹肯去,那就像小儿有了保姆一样,那就好极了。情不自禁地走下席来,对唐尧卿高高举手作了一个揖道:“尧老,你若是能去一趟,我就像浪里孤舟有了舵一样,我胆子要大好几倍,就是花钱做不到官,我也是甘心的。”唐尧卿站起来,拉住他一只手臂,按着他就了座,笑道:“你放心,遇事我都可以帮忙,纵然我有不知道的,放着我表弟那一班做官的朋友在省里,我随时都可以请教他们的。就是那些人,也可以由我介绍,和你做朋友。俗言道得好,官官相护。你一到省城,就是个来候补的了,总也是官,他们岂能不保护哩?”
宋阳泉一听他到省城里便是一个官,这就不由得心里奇痒一阵。进一步说,现在预备下省去,事实上也就是官了。从前读书的时候,先生就说我前途未可限量的,不料我居然要做官。当时一高兴之下,和唐尧卿格外谈得拢。唐尧卿也就因为他约着帮忙做官,诸事可以沾光,和他立刻情感也好起来。满席的人,听到他二人都谈的是些预备做官的事,大家也都是翻了眼睛望着,一句话说不得。
这一餐酒饭吃完了,唐麻子将桌子揩抹干净了,重新摆上茶来,这就预备着大家谈上租稻上去了。不料宋阳泉、唐尧卿都将做官的事谈得有劲,把租稻的事都忘了。宋阳泉是东家老爹,唐尧卿是佃户的保镖的,这两方面都不把租稻的事情提起,第二个人如何开口,因之大家只管抽烟喝茶,不能搭腔。
约莫有半小时,那个唐麻子坐坐又站站,伸了左手,却把右手来搔手臂,望了许多人,似乎有一句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将大家望了一遍,然后又向唐尧卿一笑道:“尧老爹,我的那事……”说着,便笑了。唐尧卿这才想起今天是来讲租稻的,心想,正要和宋阳泉合作,原来想借着今天此会弄两块钱外花的,而今一想,好事在后,这就用不着了。因道:“这事容易办,我和你的东家老爹是至好的朋友,你和东家老爹又是多年的东佃,彼此退让一点儿,几石稻子的事自然就过去了。阳泉,你看怎么样?”宋阳泉每到说租稻的日子,佃户要多让一粒稻,就如多割他一块肉,哪里肯让步?现在也是要和唐尧卿拉拢在一处,唐尧老说是应当怎样,就是不能完全答应,也当咬着牙齿答应一小半。现在看唐尧卿的意思,多少还有点儿相为,更是可以答应了。便道:“尧老,你就斟酌了办,只要来得去得,我是无不遵命。”(P9-11)
小说大家张恨水
张赣生
民国通俗小说家中最享盛名者就是张恨水。在抗日战争前后的二十多年间,他的名字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即使不识字、没读过他的作品的人,也大都知道有位张恨水,就像从来不看戏的人也知道有位梅兰芳一样。
张恨水(1895-1967),本名心远,安徽潜山人。他的祖、父两辈均为清代武官。其父光绪年间供职江西,张恨水便是诞生于江西广信。他七岁入塾读书,十一岁时随父由南昌赴新城,在船上发现了一本《残唐演义》,感到很有趣,由此开始读小说,同时又对《千家诗》十分喜爱,读得“莫名其妙的有味”。十三岁时在江西新淦,恰逢塾师赴省城考拔贡,临行给学生们出了十个论文题,张氏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时说:“我用小铜炉焚好一炉香,就做起斗方小名士来。这个毒是《聊斋》和《红楼梦》给我的。《野叟曝言》也给了我一些影响。那时,我桌上就有一本残本《聊斋》,是套色木版精印的,批注很多。我在这批注上懂了许多典故,又懂了许多形容笔法。例如形容一个很健美的女子,我知道‘荷粉露垂,杏花烟润’是绝好的笔法。我那书桌上,除了这部残本《聊斋》外,还有《唐诗别裁》《袁王纲鉴》《东莱博议》。上两部是我自选的,下两部是父亲要我看的。这几部书,看起来很简单,现在我仔细一想,简直就代表了我所取的文学路径。”
宣统年间,张恨水转入学堂,接受新式教育,并从上海出版的报纸上获得了一些新知识,开阔了眼界。随后又转入甲种农业学校,除了学习英文、数、理、化之外,他在假期又读了许多林琴南译的小说,懂得了不少描写手法,特别是西方小说的那种心理描写。民国元年,张氏的父亲患急症去世,家庭经济状况随之陷入困境,转年他在亲友资助下考入陈其美主持的蒙藏垦殖学校,到苏州就读。民国二年,讨袁失败,垦殖学校解散,张恨水又返回原籍。当时一般乡间人功利心重,对这样一个无所成就的青年很看不起,甚至当面嘲讽,这对他的自尊心是很大的刺激。因之,张氏在二十岁时又离家外出投奔亲友,先到南昌,不久又到汉口投奔一位搞文明戏的族兄,并开始为一个本家办的小报义务写些小稿,就在此时他取了“恨水”为笔名。过了几个月,经他的族兄介绍加入文明进化团。初始不会演戏,帮着写写说明书之类,后随剧团到各处巡回演出,日久自通,居然也能演小生,还演过《卖油郎独占花魁》的主角。剧团的工作不足以维持生活,脱离剧团后又经几度坎坷,经朋友介绍去芜湖担任《皖江报》总编辑。那年他二十四岁,正是雄心勃勃的年纪,一面自撰长篇《南国相思谱》在《皖江报》连载,一面又为上海的《民国日报》撰中篇章回小说《小说迷魂游地府记》,后为姚民哀收入《小说之霸王》。 1919年,五四运动吸引了张恨水。他按捺不住“野马尘埃的心”,终于辞去《皖江报》的职务,变卖了行李,又借了十元钱,动身赴京。初到北京,帮一位驻京记者处理新闻稿,赚些钱维持生活,后又到《益世报》当助理编辑。待到1923年,局面渐渐打开,除担任“世界通讯社”总编辑外,还为上海的《申报》和《新闻报》写北京通讯。1924年,张氏应成舍我之邀加入《世界晚报》,并撰写长篇连载小说《春明外史》。这部小说博得了读者的欢迎,张氏也由此成名。1926年,张氏又发表了他的另一部更重要的作品《金粉世家》,从而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影响。但真正把张氏声望推至高峰的是《啼笑因缘》。1929年,上海的新闻记者团到北京访问,经钱芥尘介绍,张恨水得与严独鹤相识,严即约张撰写长篇小说。后来张氏回忆这件事的过程时说:“友人钱芥尘先生,介绍我认识《新闻报》的严独鹤先生,他并在独鹤先生面前极力推许我的小说。那时,《上海画报》(三日刊)曾转载了我的《天上人间》,独鹤先生若对我有认识,也就是这篇小说而已。他倒是没有什么考虑,就约我写一篇,而且愿意带一部分稿子走。……在那几年间,上海洋场章回小说走着两条路子,一条是肉感的,一条是武侠而神怪的。《啼笑因缘》完全和这两种不同。又除了新文艺外,那些长篇运用的对话并不是纯粹白话。而《啼笑因缘》是以国语姿态出现的,这也不同。在这小说发表起初的几天,有人看了很觉眼生,也有人觉得描写过于琐碎,但并没有人主张不向下看。载过两回之后,所有读《新闻报》的人都感到了兴趣。独鹤先生特意写信告诉我,请我加油。不过报社方面根据一贯的作风,怕我这里面没有豪侠人物,会对读者减少吸引力,再三请我写两位侠客。我对于技击这类事本来也有祖传的家话(我祖父和父亲,都有极高的技击能力),但我自己不懂,而且也觉得是当时的一种滥调,我只是勉强地将关寿峰、关秀姑两人写了一些近乎传说的武侠行动……对于该书的批评,有的认为还是章回旧套,还是加以否定。有的认为章回小说到这里有些变了,还可以注意。大致地说,主张文艺革新的人,对此还认为不值一笑。温和一点的人,对该书只是就文论文,褒贬都有。至于爱好章回小说的人,自是予以同情的多。但不管怎么样,这书惹起了文坛上很大的注意,那却是事实。并有人说,如果《啼笑因缘》可以存在,那是被扬弃了的章回小说又要返魂。我真没有料到这书会引起这样大的反应……不过这些批评无论好坏,全给该书做了义务广告。《啼笑因缘》的销数,直到现在,还超过我其他作品的销数。除了国内、南洋各处私人盗印翻版的不算,我所能估计的,该书前后已超过二十版。第一版是一万部,第二版是一万五千部。以后各版有四五千部的,也有两三千部的。因为书销得这样多,所以人家说起张恨水,就联想到《啼笑因缘》。”
…… 张恨水写过一篇《我的小说过程》,的确,我们也只有称他的小说为“过程”才最名副其实。从一般意义上讲,任何人由始至终做的事都是一个过程,但有些始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过程是乏味的过程,而张氏的小说过程却是千变万化、丰富多彩的过程。有的评论者说张氏“鄙视自己的创作”,我认为这是误解了张氏的所为。张恨水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又和白羽、郑证因等人有所不同。张氏说:“一面工作,一面也就是学习。世间什么事都是这样。”他对自己作品的批评,是为了写得越来越完善,而不是为了表示鄙视自己的创作道路。张氏对自己所从事的通俗小说创作是颇引以自豪的,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他说:“众所周知,我一贯主张,写章回小说,向通俗路上走,绝不写人家看不懂的文字。”又说:“中国的小说,还很难脱掉消闲的作用。对于此,作小说的人,如能有所领悟,他就利用这个机会,以尽他应尽的天职。”这段话不仅是对通俗小说而言,实际也是对新文艺作家们说的。读者看小说,本来就有一层消遣的意思,用一个更适当的说法,是或者要寻求审美愉悦,看通俗小说和看新文艺小说都一样。张氏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这便是他的态度!张氏是很清醒、很明智的,他一方面承认自己的作品有消闲作用,并不因此灰心,另一方面又不满足于仅供人消遣,而力求把消遣和更重大的社会使命统一起来,以尽其应尽的天职。他能以面对现实、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在局限中努力求施展,在必然中努力争自由,这正是他见识高人一筹之处,也正是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我不是说除张氏之外别人都没有做到这一步,事实上民国最杰出的几位通俗小说名家大都能收到这样的效果,但他们往往不像张氏这样表现出鲜明的理论上的自觉。
张恨水在民国通俗小说史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作家,他不仅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他一生的探索也为后人留下了许多可贵的经验。
《别有天地新斩鬼传》包含两本张恨水长篇小说,《别有天地》叙述土财主宋阳泉一心想做官,却不知官场别有天地而两度受骗的故事。土财主宋阳泉进城谋官。通过省城的族兄引荐见到了假冒的赵处长、郝科长、张厅长等人,在这帮人安排的交际官场和温柔乡里沉醉不已。哪知一切都是骗局。《新斩鬼传》孙悟空大闹革命,天界实现了共和,尽管改朝换代,钟馗依旧做着驱鬼的职务。因其庙宇之前的牌匾被更换,钟馗与属下开始着手下界调查,于是展开了一场别样的驱鬼行动。鸦片鬼、玄学鬼、空心鬼、狠心鬼、没脸鬼等悉数登场,各显本色与神通。经过与众鬼的一番较量,人间诸鬼减少,但钟馗的驱鬼道路任重而道远。
张恨水著的《别有天地新斩鬼传》包含两本小说,是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张恨水卷之一,《别有天地》讲述了一心想当官的土财主宋阳泉却不知外面的世界别有天地,两度受骗,最终发现发财就是一场梦的故事。张恨水《新斩鬼传》将中国近代以来社会丑陋的现象,譬如吸食鸦片成瘾的鸦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