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一夜
飞机飞稳了,窗外黑寂得毫无城府,一丝光也看不见。我看着前方的屏幕不住地提示,一个代表飞机的符号就着喜马拉雅山的东南角划出一道孤独的白弧,顺着云南、缅甸一路向西。机舱内时不时可以听到些许酣睡声,它们的主人总是因为没有很好的靠枕而嗟叹着醒来。右侧的两个中国男人倒一直很有兴致,似乎一见如故,绘声绘色地交谈着飞机着陆之后各自的计划。
“你说,孟买还有哪些地方可以逛逛?”
“象岛、宝莱坞,还有几个海滩……差不多了吧,孟买其实就是个很大的农村,没什么好玩的……如果到街上买东西,一定要记得砍价,别人喊一百,你还他四五十就行。”说这话的男士对公司派他再赴孟买似乎有点不满。
更多的人,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睡非睡。柔暗的灯光中,他们原本不同的肤色变得统一起来,不过凭着头发的卷曲程度,还是可以明显地区分出中国人和印度人。
人的兴致被漫长的旅途消磨得沉沉昏昏,却又不好入眠。百无聊赖之中,我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虽然已在印度的上空,北京时间依旧执著地显示着2014年9月1日凌晨1点38分,大概还有两个小时抵达航班的目的地——孟买。
哈,好气派的名字。
飞机开始下降了,孟买不知不觉已在脚下,我整理整理了思绪,望着夜色中孟买城的灯光,星星点点,杳杳冥冥,仿佛和我一样疲惫。
其实,孟买也只是中转站,我只是在这里入境印度,然后飞往下一个目的地——艾哈迈达巴德,在印度西海岸的古吉拉特邦。
这个名字,稍显陌生,又似曾相识。
如果你比较关注国家大事,经常看新闻,应该会留意到,这里出了一个当代印度了不起的大人物——纳伦德拉·莫迪。他不但出生于此地,而且正是凭着在古吉拉特邦当首席部长时的卓越成绩,才深得民心,一跃成为印度的新总理,被急切盼望着改革的印度人民寄予了厚望。
如果你还比较喜欢历史,看过一些历史书,也许你还会知道,这里是另外一位印度伟人——莫罕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的故乡。就是那位以“非暴力不合作”闻名于世,留在我们教科书中的印度国父——圣雄甘地。印度人民天天都会看到他,离不开他,因为他的头像,印在所有面值的印度卢比上。
如果你是一个资深历史迷,或许你还会知道,这里还是另外一位伟人的故乡,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由于政治原因,真纳的出生地一直是个秘密,但其父是古吉拉特人,却是毫无争议的。
总之,这里按咱们中国的老话说,就是四个字:人杰地灵。
而我之所以前往那里,是因为印度理工学院有若干所分校,它们分散在印度全国各地,并且在IIT后面加上后缀名字。
比如,位于古吉拉特邦的这一所,叫做“印度理工学院甘地分校”,英文缩写是IITGN。其原因是,古吉拉特邦的首府叫做甘地讷格尔(Gandhinagar),这是一个很小的首府,管辖范围全部人口加起来才一百多万。而临近的大城市——艾哈迈达巴德却有人口六百多万,堪称事实上的古吉拉特邦中心,机场、火车站都设在这里。
飞机停稳,思绪收回。我打开手机,收到一系列大使馆发来的短信:“欢迎您到印度旅游”“不得携带象牙、孔雀羽毛出境”“尊重当地习俗”云云。在手机的锁屏界面上,自动显示了两个时间。
左边一个是漫游:9月1日1:20;
右边一个是家乡:9月1日3:50。
这一切提醒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叫做中国。远方的亲人,早已进入梦乡。我两岁半的女儿,在我出发当天才进入幼儿园,她在不知道爸爸即将远行的情况下,已经完成了她离开父母的第一步。
走下飞机,茫茫夜色被机场的灯光装点出了几分斑驳,我一直未入睡,顿觉得机场如梦似幻起来。走近大门之前,我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写有“中国航空”四个大字的飞机,它高昂着头,在雾霭中离我渐行渐远。一时间,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涌上心头。
只有离开祖国的时候,才会知道“中国”二字意味着什么。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一声珍重,祖国再见。
P3-5
时间一晃已到2017年,离回国已经整整一年,就在本书临近出版之际,印度元素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我们的眼球。先是《摔跤吧!爸爸》以12.96亿的中国票房差不多从我们国民身上每人赚走一块钱,那极好的口碑也赚取了无数国人的赞美和眼泪;很快,印度军队越境,在洞朗地区和中国军队对峙,两国已走在冲突的边缘,让刚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顷刻变调,如同印度那一惯的死去活来。
陆续有朋友调侃我:“如果中印真的开战,你会支持哪一边?”
这虽然是一个不需要思索的问题,但我还是想更加文艺一点地回答。
印度国民中,真正对中国怀有敌意主要是精英阶层,而对于绝大多数的小老百姓而言,不管你来自中国、日本还是冈比亚,都是无差别的异域人士,享受着他们无差别的善意和笑容。他们的生活太清苦,如果说神灵是精神支柱,那么好不容易碰到的一点外国人便是他们的世俗乐趣,又何必让那本就不权威的政府主宰着自己的好恶?
我还记得,就在我离开印度的那一天,我用校园邮箱向IITGN全体员工发送了一封告别邮件,便在家中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等候着送机的校车到来。那本是个寂静的周日,一个原本并不熟悉的同事,却风急火燎地要来见我,原因是我曾经向他提起过想买一些印度的邮票作为纪念。他从甘地讷格尔花了半个小时来帕拉吉新校园,把十来张邮票送到我手上,然后又载我去他家享用印度的最后一顿家庭晚餐,最后一直陪伴我搭上开往机场的校车。
那一天,他五岁的女儿还在发烧,他大可不必如此。
正是这样一些不经意的民间感动,让我常常梦回印度。梦里我老是错过回国的飞机,然后拼命找IIT领导、找尼廷想办法;我也常常梦到找不到教室,米兰总是像课代表一样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迟到,焦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便短路般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然后便止不住地回忆那一段段业已定格的过往,自嘲地问:我真的在那里活过一次吗?
对我而言,印度就像是一颗洋葱,起初它散发的熏味让你唯恐避之不及,但一瓣一瓣剥开,总有一瓣深刻得让你流泪。
这个国度的确有太多的景致不堪入目,粗野的街道、潦倒的建筑、污秽的贫民窟、随地大小便的人群……一切都宛如被一只并不高明的手随意搭建起来,却依然有一些东西让世人心驰神往。
正因为如此,即便在严峻的局势下,我也无意对一年前完成的印度题材作品在整体基调上作出情绪化的修改,尽量保持了网上连载的原汁原味,好的坏的,这都是当时实实在在的情怀。
只不过,为了更好地玩味这种情怀,这一年间,我又去了中国很多地方,见证了上海的繁华,领略了长城、紫禁城、承德避暑山庄的龙气,回了一趟大山深处的土家族老家,又扎根彝族深度贫困地区从事扶贫攻坚的工作……
朋友们常调侃:“你朋友圈里的画风总是变来变去,好不习惯。”
谈笑间,我又想起了泰姬陵,想起了瓦拉纳西,一种神圣正在离我远去,另一种神圣正在重新构建。我们都有一些永不可动摇的信仰,这就是问题的答案。我们尊重你们的罗摩衍那,也会守护我们的江山如画。
写于2017年8月15日印度独立日
数年前,我和广大的青年朋友一样,观看过那部名字很“雷人”的印度经典影片《三傻大闹宝莱坞》,当阿米尔·汗主演的兰彻凭借着自己的才识挽救了院长的女儿和孙子,当老泪纵横的老院长幡然悔悟,死命抱着从死神手中抢回的婴儿说“孩子,未来你喜欢什么就去干吧”时,我也曾为这样的结局鼓掌喝彩、喜极而泣。影片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所虚构的大学——“皇家理工学院”,原型则是印度的顶级学术圣殿——印度理工学院。那时候,它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数年后,我成了这所大学历史上第一位中文老师。
人生之所以有趣,就在于总是有一些意外不期而至。一封不经意的信件,将我推到了印度,一梦两年。
我是四川一所普通高职院校的思想政治教师,2014年4月,我无意间通过系部工作QQ群进入了国家汉办发布的招聘对外汉语教师的网站,出于今天尚不能合理解释的某种心理,在没有通知任何亲友的情况下,信手申请了一个巴基斯坦60人的中小学项目,随后将它抛诸脑后。
4月中旬,我便接到通知,已通过了四川省教育厅的初选,学校已经给汉办写了关于我的推荐信,没有特别的理由不能退出,我才想起来确实有过申请出国工作这么一回事。5月初,我接到了北京的电话,通知我参加考核。于是,我按时前往武汉大学,考核内容包含笔试、英语口试、试讲、心理测试等,一一过关。
那时的我,以为将几无悬念地被派往巴基斯坦,然而命运的安排实在匪夷所思。我认识的一位女士,无意间改变了我的去向。
笔试时坐在我后方的尤老师,说她除了巴基斯坦哪里也不去,事实上也根本不想出国教中文,只因为老公长期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做生意,想去和老公团聚,才走了这一渠道。由于目标一致,我们便有了共同语言,保持了信息上的沟通。
接着,6月的一天,我再次接到北京的电话,通知我考核已通过,但由于某些原因,巴基斯坦“60人项目”已经取消,考虑到我考核成绩良好,又是大学教师,决定调剂我到卡拉奇大学孔子学院,我答应了下来。
这座“死亡之城”据说每年因暴乱和恐怖袭击死亡人数有两千以上,而且就在宣布调剂那段时间,2014年6月8日晚,卡拉奇真纳国际机场又发生恐怖袭击,超过五十人死亡,所以当我把这个消息告知家人时,他们都担心起来。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此时的尤老师还未得到北京的任何通知,焦急万分,也不时打电话发短信问我进展如何。我毫无心计地告诉了她,我已被调剂派往卡拉奇大学,并建议她主动找汉办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她也调剂过去。 于是乎,6月底,我又接到了汉办的电话,我落选了。原因是尤老师请求他们一定要把她派往卡拉奇和老公团聚,于是汉办把我和尤老师的简历都发往了卡拉奇大学孔子学院,在只招一人的情况下,卡拉奇大学认为尤老师以前有过在卡拉奇生活的经历,所以最终选择7她。
还好好人有好报,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时候,也就给你打开了一扇窗。
汉办老师说不用着急,叫我先和其他外派老师一起赴厦门大学参加岗前培训,“拿到资格再说”,在培训的过程中,会继续帮我调配,今年能走最好,就算走不了,明年也会优先考虑我。这不算一颗定心丸,我带着患得患失的心态赴厦门大学培训。
那里聚集着两百多名前往亚非的老师,绝大多数都已经落实了外派国家,培训完便出发,只有少数老师的头衔是待定。我就是其中一名待定者,每当看到某些老师以目的国为单位三五成群,享受当下,展望未来,好不热闹,就颇会产生点找不到组织的“二等公民”感觉。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前些日子,世界上有一所知名学府,向汉办发去了急需一名汉语教师的通知。这所大学之前并没出现在那个师资报名网站,此时却要得很急,七月发出通知,希望老师八月就要到岗。
这所大学就是印度理工学院(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简称IIT)。
巧合的是,这一年,印度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不再给孔子学院的教师发放签证,但针对IIT这个级别的大学直接需要汉语老师的情况,仍旧发放。于是,汉办第一时间把原来申请孟买大学孔子学院的一名女老师调剂到了印度理工学院,并且在我们培训之前,就已经把该孙姓老师的资料发给了IIT。
结果却是,在培训的一天下午,我再次接到北京打来的电话:你已经被印度理工学院录取,请培训结束后即刻办好签证,尽快启程。
我清楚地记得,接到电话的那一刹那,云开雾散的喜悦。我问了问缘由,汉办说,先前调剂给他们的老师没有中级职称,IIT希望即使是教语言的老师也至少有个讲师职称,所以退回了孙老师的资料,请汉办重新推荐。
此时我就在那里,刚好拥有讲师职称,身份是待定,IIT又要得很急,于是,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部满足的情况下,唯有我和IIT无缝连接,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我的前途从巴基斯坦转向了他们的死对头。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回味这段鬼使神差般的经历,我都觉得无比耐人寻味。如果当初我没有点开QQ群里那一个链接,如果我没有一念之间申请巴基斯坦项目,如果我没有在武汉大学结交尤老师或者不告诉她进展,如果没有印度拒发孔子学院签证使孙老师提前占住那个名额再被挪出来……
于是我决定写这本书,并非仅仅为了记录这段工作经历——因为教中文哪里都大同小异。朋友说过:“你去印度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那里奇闻轶事多发,但当我们真要谈论它时,会发现其实我们对它的了解还是太少。你有幸站在这个国家一定的高度上驻足观望,方能挣脱旅游的蒙昧,沉浸其间,去领悟去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旅行。”
从此我便有了一点使命感,两年间,无论健康还是病痛,酷热还是寒冷,顺利还是波折,无论我的情绪出现了悲伤、气馁或是愤怒,我都会回味这一段因缘际会,然后刷新自己的情绪。顷刻之间,我就会像用旧了的智能手机,在系统即将崩溃之际恢复出厂设置,焕然一新地迈向前方。
如今两年已至,书稿如期完成。我实现了对朋友们的承诺,我不生产故事,我只是真实故事的搬运工。
一位四川高校的青年教师,被外派到位于印度古吉拉特邦的印度理工学院担任汉语教师,成为该大学的第一位中国教师。在印度的两年间,他面对面采访了富人老板、学界精英、贫民窟居民等三十余人,透过他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印度声音。此外,他游历了艾哈迈达巴德、甘地讷格尔、阿嫩德等24座印度城市,探索印度的文化、宗教、教育、科技等问题。《我在印度的701天》作者郭菲曾在天涯上连载在印度的工作经历,引发二十万网友热议。
印度版《江城》,701天,24座城,和天涯20万网友一起倾听,你从未听到过的印度声音!
《我在印度的701天》作者郭菲被国家汉办派往印度皇家理工学院教授中文,在两年的教学生涯中,郭菲将自己与学生间的趣事,学生对中国文化的好奇和热爱,在印度生活的苦恼和快乐,都用文字记录了下来,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