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洋子,一九六二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市,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系文艺科。一九八八年,以《毁减黄粉蝶的时候》获得海燕新人文学奖。一九九一年,以《妊娠日历》获得第一。四届芥川奖。主要著作有《博士的爱情算式》《怀抱猫咪,与象共泳》《沉默博物馆》《不冷的红茶》《贵妇人A的重生》《温柔的诉求》《爱丽斯饭店》等。她的笔锋冷敛,早期作品多以描述人性阴暗面和残酷见称,但三十岁之后,她为《安妮日记》前往德国奥斯威辛集中营采访时,感受到了“人类可以那么残酷,却同时也那么伟大”,写作风格也为之转变,“不再尖锐地刻画、暴露人类深藏的恶意,而是能够以一种‘人类是善恶共存体’的态度去看待他人”,并且开始撰写与记忆有关的主题。《米娜的行进》是该作品之一。
小川洋子著的《米娜的行进》介绍: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米娜这个孩子的话,应该有很多说法吧。
例如,患有哮喘病的少女,喜欢看书的少女,骑着侏儒河马的少女等等。
但是,若想证明米娜与别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就必须将她描述成:能够用火柴划出美丽火苗的少女。
那个曾经只能骑着妞几去学校的少女,如今正行进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一九七二年三月十五日,在小学毕业典礼当天,山阳新干线的新大阪至冈山线开通了。第二天,年仅十二岁的我在妈妈的目送下,独自一人从挂着各种祝贺条幅的冈山车站坐上了新干线。
新干线与我乘坐过的任何交通工具都不一样。它结实却很冷漠,充斥着各种噪音,就连应该牢牢抓住的合适的把手,我都没有找到。
直到我走上站台,妈妈都还在絮絮叨叨地反复提醒我“不要坐过站呀”“不要弄丢车票”“如果车票丢了,一定要求助乘务员”等等。当我一登上列车,妈妈却失声痛哭起来,比爸爸去世时哭得更厉害,眼泪从快要脱落的假睫毛上断了线似的滴落下来。
自打爸爸去世以后,妈妈一边在缝纫厂上班,一边揽些西服裁剪的活儿在家里做,维持生计。但是,在我即将上中学之前,妈妈似乎开始从长远角度出发,重新规划人生了。为了提高裁缝手艺,找个更加稳定的工作,她决定到东京的缝纫专门学校学习一年。我和妈妈商量后决定,妈妈住学校宿舍,我则暂时寄居在芦屋的姨妈家。因为以我们的经济条件,在都市里租不起公寓,所以只好承蒙姨妈的美意了。
但是我并没有妈妈担心的那样感到不安。因为这位姨妈,就是送我那辆婴儿车的人。
那时候,姨夫已经继任饮用水公司的总经理了。他们有两个孩子,表哥十八岁,表妹是个比我小一岁的小学生。表哥刚刚去瑞士的学校留学,现在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此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德国奶奶也住在一起。就是说,姨夫有一半、表兄妹们有四分之一的西欧血统。
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但由于姨妈家是我家亲戚中最受人瞩目的一家,因此,我对他们总是抱有亲近感,自认为连他们家的琐碎小事也无所不知。既然他们送给我那么漂亮的婴儿车,所以毫无理由地深信:即使没有妈妈的陪伴,新的生活也一定会很顺利。
“该走啦。”
尽管还没到发车时间,妈妈就催我赶紧去自己的座位坐好。我在座席上刚坐下,就看见妈妈在车窗外向我比画着最后的叮嘱“行李要放到行李架上”“热了就把开襟毛衣脱了”“最后再检查一下车票”……新干线列车慢慢开动了,只见窗外的妈妈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不停地向我挥动。
一到达神户车站,我就确信自己的预想没有错。尽管没有任何标志,我却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就是我的姨夫。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系着高级领带,悠然地交叉着双腿,靠着汽车的发动机盖。他一头柔软的栗色鬈发,在人群中个子最高,深陷的眼眸中春光闪烁。看到我后,他单手上扬,“嗨”了一声,露出了亲切无比的笑颜。
这么一位美男子,只对着我一个人微笑,太难以置信了。我紧张地鞠了个躬。
“欢迎你呀。坐新干线旅行的感觉怎么样?” 姨夫弯下腰来看着我问道,然后像对待贵族小姐似的从我手中接过旅行包,打开车门,说道:“请吧,小姐。”他那低沉悠扬的声音,潇洒的动作,和头发一样颜色的清澈的栗色眼睛,所有这些都让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谢谢。”我好容易才说出了这句话。
坐在后座正中央,我才发觉这是一辆非常气派的车。车内空间大得可以当作学习室,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皮座椅擦得发亮,不光驾驶座周围,连车窗下面也有不少按钮,这些按钮都是通过精心设计合理配置的。汽车已经发动了,声音小得根本听不到,开起来却马力十足。这是一辆非常适合姨夫驾驶的车。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就是叫作奔驰的名牌轿车。
姨夫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问起了我的家乡冈山的情况,还给我介绍了即将入学的中学。而我只顾盯着姨夫的侧脸看,所以回答得很简短。虽然姨夫只是轻轻触碰它们一下,但无论是离合器还是空调按钮,都变得那样富有魅力。和哭泣的母亲分别的那一幕,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后,轿车从国道往左转,沿着河边的路朝山里开去。六甲山的连绵山脉仿佛近在眼前。穿过电车高架桥,过了桥不久,就开始爬坡,路也变得狭窄起来。四周绿意盎然,能听见鸟儿啼鸣。道路两旁都是蜿蜒向前伸展的石墙,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可以窥见路边住家的屋顶。遇到连错车都很勉强的狭窄陡坡,姨夫也能很轻松地开上去。不多久,轿车滑进了敞开的大门中,绕斜坡半周后,停在大门前面。
“咱们到家了,小姐。”
姨夫说着打开车门,拉住我的手,扶我下车。
“这是家吗?”
我提高了声音。
“这真的是家吗?”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