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一天,在上海一家豪华酒楼里,有个奇特的聚会。十余位来宾,都是七十开外的耄耋长者。他们有几位穿西装,但多半穿的是中式长袍或马褂,还有好几位头上戴着传统的小圆帽。在外观上,他们举止从容优雅,看得出是受过良好教育,经过大风大浪,是华人社会里不折不扣的长者尊者。但是,虽然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浓的中国气息,他们彼此之间却以流利的英语交谈,而且是地道的新英格兰口音。更令人讶异的是,他们虽然已经年逾古稀,彼此却都还谑称“囡仔”(boy)。
他们确实很特别,因为他们有极其特殊的身份和头衔——他们是硕果仅存的“大清留美幼童”!
在1872年到1875年之间,大清帝国前后选派了120位幼童,送到美国留学,他们的年龄,在9到15岁之间。按照计划,他们将住在美国家庭里,在美国读中学,进军事院校或大学理工科系,然后回国服务。虽然后来计划因故终止,但是在美国近十年的熏陶,已经让他们与众不同。他们之中最著名的,一位是修建中国自主设计的第一条铁路的詹天佑,另一位是中华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
在中外历史上,大清幼童的际遇,都是很奇特的一页。在这个过程里,有几位关键性的人物。首先,容闳是这一切的推手。他因缘际会,由香港到美国求学,从常青藤名校耶鲁大学毕业。眼见西方文明之盛,再回头看大清社会的腐败落后,他觉得唯有师法西方,而且从根救起,才可能振衰起弊。他所想到的,就是大量选派幼童,到美国受完整的教育,再回国一展所长。
容闳的抱负,如果没有曾国藩的鼎力支持,当然不可能实现。晚清时期,曾国藩在朝廷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即使位极人臣,曾国藩还是要小心翼翼。环伺左右的,多的是怀旧排新、仇洋恨外的势力。稍一不慎,不但幼童留洋的计划功亏一篑,他自己的地位都可能受到影响。
与容闳和曾国藩相比,吴子登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然而,留美幼童整个计划的转折,却是由他而起。幼童到美国之后,集中在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的首府哈特福德(Harfiord)。为了就近照顾,也为了督导幼童,清廷在当地设了“留学事务局”,还派了督导人员。吴子登,就是事务局的第四任主管。他到任之后,在周末按惯例召集幼童,教授四书五经。可是他发现,在美国家庭待上一段时日之后,这些幼童们已经沾染当地自由开放的习气。他要求幼童行跪拜礼、背诵古籍、态度驯服谦抑,幼童们不服,更受不了他的鞭笞和呵斥,于是冲突日益严重。
吴子登禀报清廷,长此以往,这些幼童将与西人无异,不再以圣人教化为依归。一连串的奏折,再加上国内外政治情势的风吹草动,清廷终于下令,终止留美计划,全体幼童分批返国。幼童们等于犯错被遣返,所以千里迢迢回到故土之后,受到监视拘禁,类似犯人的待遇。
1884年,中法海战,法国军舰(铁壳船)和清廷的军舰(木壳船),在闽江口马尾附近交战。一阵炮声隆隆、硝烟散去之后,半个时辰不到,清廷的福建水师全军覆没。被分派到福建水师的几位留美幼童,花样的年华就此画下急促的句点。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在黄海海面,清廷的北洋海军受到重创,又有好几位留美幼童壮烈牺牲。
其他幼童的际遇,没有这么悲壮。不过,这些在美国土壤上迎接阳光、日益茁壮的精英,就在清朝倾颓、民国肇始的动乱岁月里,像草芥一般随风飘舞、自求多福。
对于容闳、曾国藩、吴子登而言,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说都是合情合理的。容闳,基于自己的信念,推动幼童留美,数十年而不悔。曾国藩,考虑到朝廷情势、自己的政治处境,也只能顺势而为。吴子登,对美国风土人情陌生隔阂,坚持“中学为主、西学为末”,他认为幼童应该尽速回国,避免持续受污染,也是出于一片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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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经济学的普及请命
我曾应邀到台湾的一所小学去演讲,对象是中高年级资优班的一群小朋友。他们的老师很用心,自己设计了一套“经济学”的教材,而因为看了我的书,所以请我去和小朋友谈一谈。
小朋友们聪明可爱,问了许多有趣的问题。他们把问题写在小纸条上,我在档案柜里还存了其中的几张。演讲完后,几位老师表示,过去他们把经济学界定在对于商品劳务的探讨上,经过我的阐释,他们发现经济学不只是探讨“价格”的问题,而且也处理更一般性的“价值”问题。
他们还送我一套录像带,是美国小学里经济学的教材。后来在看经济学的文献时,发现美国一般高中里也有经济学的选修课。美国经济学学会还曾经组成项目委员会,评估高中经济学课程的教学效果,而且公布评估的结果。显然,在美国从小就有经济学的教育,循序渐进,而且这是对一般学校的学生,而不是只针对商业学校。
我想,美国教育体系对经济学的重视,主要是体会到经济学和资本主义社会密不可分。在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里,经济活动已经成为主导的力量,人的衣食住行乃至于工作家庭,都和经济活动息息相关。因此,一个现代公民,必须具备基本的经济学知识。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消极的,可以在经济起伏里自保;积极的,可以通过参与经济活动,追求自己的福祉。
对于一个以资本主义(精神)为主的社会而言,经济学显然很重要。相形之下,对于一个以伦常道德教化为主的东方社会,经济活动似乎不是关键所在。可是,这事实上是一种错觉,而且是很令人惋惜遗憾的错觉……
在社会科学里,政治、法律、社会、经济是公认的主要学科,而且每个学科都有自己悠久辉煌的历史,也都累积出非常可观的智慧结晶。在人类摸索前进的过程里,也都曾经在某些转折点上,发挥关键性的影响。不过,自1960年起,经济学的发展,已经使这些学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渐渐有一枝独秀的趋势。主要的原因是经济学者带着他们的分析工具,大举进入其他的社会科学领域,而且已经有非常璀璨的成果。
在社会学方面,盖瑞·史丹利·贝克(Gary Stanley Becker)是众所周知的人物。利用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他深入地探讨了家庭里父母子女的互动、人力资本、教育等传统上属于社会学的研究领域。当他在199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他同时是芝加哥大学经济学系和社会学系的教授。
在政治学方面,詹姆斯·麦吉尔·布坎南(James McGill Buchanan)和戈登·塔洛克(Gordorl Tullock)联手,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公共选择(publlc choice)。利用经济学来分析政治现象,从根本上改变了政治学者和经济学者对政治过程的看法。现在,“公共选择”已经是经济学里不可或缺,并且是最有活力的研究领域之一,不但在“经济学原理”的教科书里有专章讨论,“公共选择”的专有名词也往往成为“政治学”教科书中的用语。布坎南在198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在法学方面,罗纳德·哈里·科斯(Rotlald Harry Coase)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他在1960年发表的论文《社会成本的问题》不但是经济学里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也是所有法学期刊里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这篇论文引发了“法律经济学”这个新的领域,对传统法学造成革命性的冲击。当科斯在1991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不但经济学界额手称庆,法学界也多认为是迟来的正义!
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的互动,基本上是单方向的。当经济学的版图逐渐扩充时,其他的社会科学并没有反方向的举动。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和学科的性质有关。经过对人类活动长时间的观察和淬炼,经济学已经发展出一套基础扎实的行为理论——人不只是在市场里会趋吉避凶,在其他的活动上显然也是如此。相形之下,社会学的理论往往是一家之说(韦伯、杜尔凯姆等),而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一套理论架构。在政治学和法学里,情况也很类似。因此,理论上的优势,使经济学者可以带着自己的分析工具(好像是一把万能钥匙),去探索其他领域的奥妙。相反,其他社会科学的研究者,却没有能够相抗衡的理论。
不过,理论上的优越性只是故事的一半,另外半个故事和这些社会科学所研究的问题有关。在经济学里,大致分成“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探讨的主题,主要是个人、家庭、厂商、市场结构;宏观经济学所探讨的主题,主要是整个经济的物价水平、就业情况、经济增长等。可是,在微观和宏观之间,事实上还有一些“中层问题”(middle range issues)。当个别消费者的偏好相加,会成为一群消费者。这些消费者群的偏好不再是个人的偏好,但也不算是整个社会的偏好,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现象。同样,产业和产业之间的消长,也不是微观和宏观层次上的问题,而是处在两个层次之间。就目前经济学的发展而言,最强的是微观经济学的部分,因为研究主题明确、焦点集中。在宏观经济学部分,虽然有各式各样的模型,也有强调微观基础的宏观架构,但是因为处理的层次过高、涵盖面过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众议佥同的理论。对于“中层问题”而言,以现有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事实上还不太能有效地处理。 ·由研究主题上的划分,就比较能体会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互动的差异。以社会学而言,虽然个人和家庭也是研究重点,可是整个学科的关键,与小区、社会化、宗教等“中层问题”有关。同样,政治学所探讨的,主要是政党、选举、政治文化这些“中层问题”。对于中层问题的分析,经济学并没有好的分析架构,社会学和政治学也没有,所以,虽然经济学和社会学以及政治学的互动已经有相当的成果,可是大部分是集中在“微观经济学”的领域里。
相形之下,法学分析的重点,就是几千年来原告被告之间的纷争,而这正是微观经济学的专长(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对峙)。因此,在经济学往外扩充势力的发展上,“法律经济学”的成果最为丰硕。法律经济学的专业期刊已经有不下十种,而且还在持续地增加,这都不是“经济社会学”和“经济政治学”(公共选择)所能望其项背的。因此,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结合之后的果实,主要和两个学科所处理问题的性质有关。
不过,即使在不同的社会科学里,经济学者努力的成果有程度之分,经济学的基础性和重要性已经显露无遗。学习经济学,不只是了解资本主义社会里的经济活动,更重要的是掌握一套分析社会现象(而不只是“经济”现象)的工具。对于一个强调伦常道德和风俗习惯的传统社会而言,更值得以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了解和掌握伦常道德和风俗习惯的意义,并且与时俱进、日新月异。譬如,在农业社会里,因为要一起耕田除草收割储藏,天灾人祸时还要互通有无,所以兄弟之间必须有浓厚的“手足之情”。在工商业社会里,兄弟之间不需要在生产消费保险上彼此支持,手足之情的内涵自然有所不同。
关于“经济学教育”这个问题,我觉得在高中、初中的课程里。值得加入经济学的科目。对于人的思维和行为,经济学的世界观会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当然,我也知道,如果要把经济学当作像数学、物理、化学一样的基本课程,一定会引起社会学者、政治学者、法律学者的异议。相信他们也能为自己的学科讲出一番道理,也都会希望自己的学科是基本课程的一部分。对于这个问题,我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在大处着眼之外,可以采取小处着手的方式:希望借着一般性的文章,借着每一个人日常生活里都会遇到的事物,阐明经济学对这些社会现象的解释。因为,看经济学的专业论文的人少,而看一般性的文章的人多,影响力也大。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乔治·约瑟夫·施蒂格勒(George Joseph Stigler)曾经说,经济学者总是带着一种传教士的情怀(the economist as preacher),念兹在兹地希望能宣扬经济学的教义。对于他高瞻远瞩的视野,我心有戚戚焉,也希望对经济学教育的期望能早日实现!
2016年5月干杭州
在《效益的源泉(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一书中,作者熊秉元以深入浅出的文字,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本书共分十六章,从人的理性、自利,到社会现象背后的经济逻辑,到专业伦理,到公共政策,再到探寻现代社会法治的良方。层层推进,逻辑清晰。不知不觉引人思考,发人深省。
《效益的源泉(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可谓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的一本“刚需书”。在现代社会中,经济活动已经成为主导力量。人的衣食住行乃至于工作和家庭,都和经济活动息息相关。一个现代公民,必须具备基本的经济学知识。消极的,可以在经济起伏里自保;积极的,可以通过参与经济活动,追求自己的福祉。作者熊秉元以深入浅出的文字,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书中虽然没有利用图形表格的模式,却不乏细致准确。书中作者通过你我身边的大小事,讲述生活中的经济学原理,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掌握经济学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