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梅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一座南方小城。
母亲跟青梅说,她出生那一天是冬末,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松树都像个衣衫单薄的乞丐在哆哆嗦嗦地咝咝吸气。那日雪花飞舞,如同棉絮般飘得满天都是。雪花落在南方干枯的梧桐树上、屋顶上、泥路上、池塘上,世界一片纯白。
母亲要临盆时约莫是晚上九点,父亲还在外喝酒。母亲觉得快要生了,捂着腹部疼痛难忍地走到邻居家,委托邻居去找村里的接生婆。
半个小时后,接生婆赶来了。在接生婆的帮助下,母亲费了一番功夫,顺利产下了青梅。
这一年,父亲四十多岁。或许是性格的原因,又或许是年龄的差距,父亲对青梅并不坏,但是他们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好。
青梅和父亲之间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可以一年不打一个电话,见面时也聊不来几句,偶尔打破了僵局,也只是些客套话。他们之间像始终横亘着一堵墙,即便彼此贴得再近,也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因此青梅时常羡慕那些可以跟父亲打闹在一起的孩子。
长大后,每当有人跟青梅提起自己跟父亲的关系好得像哥们;每当看到一些父亲亲昵地在孩子的脸上亲吻着,或抱起在半空旋转的时候,青梅的眼睛总是湿润。
2
青梅从未见过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对于外婆的记忆,仅停留在儿时的一个模糊印象。
貌似是五岁那年,外婆去世。外婆躺在棺木里,即将盖棺,母亲红着眼,对青梅说,过去看看外婆,看最后一眼,去摸摸她的手。青梅却惶恐,隔得远远的,不敢走近。
因此青梅也羡慕那些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人,羡慕可以在他们的宠溺中长大的孩子。
那是她第一次对死亡有概念,原来人真的会死。
一个人去世,就是他变成了你梦里的人。一个你亲近的人,与你说过话谈过天,与你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与你并肩而坐过,与你朝夕相处过,此后不再出现在你的身边,用博尔赫斯的话说,像水消失在水中。
第二次见证死亡是青梅十岁那年。
她的大姨在一个清静无人的清晨,天还没有亮透,轻轻地从床上起了身。旁边躺着她俊朗健壮的丈夫,睡得很香。
她起床的声音吵醒了他。他问她,你现在就起来啊?
她说,我去上洗手问。
她独自走出家门,走到一个混浊的河塘边,纵身跳了进去,河面颤动起粼粼的水纹。 全家人花了几个小时去找,发现她漂浮在肮脏的河塘里,身体缠着水草。河沿上有她的黑色绣花鞋。
她的丈夫善良温和,俊朗有才,他们有两子三女,一家和睦。
当时青梅并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自杀,会嫌恶自己的生命。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放弃生命,有很多的理由,归结为一点,就是生命不快乐。
可是,快乐本身是一个很抽象的词语。对别人来说快乐的事情,不代表也能让你快乐。世人都在追求快乐,但真正的快乐本身又存在吗?
3
父母的感情如大多数家庭,薄淡如冰块。
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不能谈爱不爱的。男方望早点娶妻生子,女方望早点嫁出去。
他们从不亲昵,从不拥抱,从不说好听的给对方听,反而几天就会发生口角。
五岁那年,正吃饭,父母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争执,随后在家里吵架,彼此都不愿服输,争着自己内心当中的一口气。父亲一怒之下把桌上的碗筷一扫,青梅听到清脆决绝的撞击声,洁白的瓷片碎裂一地。青梅吓得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瘦弱的身躯。掉着如豆大的眼泪,却不敢哭出声音。
这样无谓的争吵发生过许多次。他们会有几天不与对方说一句话,僵着脸色,即便是一起吃饭也默不作声。青梅埋头吃着饭,更是不敢发出声响。
过几天后一方会打破僵局,于是一切恢复如初。
仅仅只是和解,他们的感情从没浓烈过。他们彼此之间沉默着,委屈着,把青梅抚养长大,就这样熬了几十年。
这是不幸的人生,因此青梅一直希望自己的爱情婚姻关系能够圆满。
青梅害怕父亲铁青色的脸。每当他发怒时脸孔扭曲变形,提高嗓子厉声呵斥,那可怖的声音,就像一只狂怒的狮子不可控制地咆哮着。空气都凝重起来,仿佛一块厚重的黑色幕布盖住了青梅,令青梅呼吸紧促,大脑一片空白。
人与人的相处,是否都是这般艰难。
在世上生存并不是大问题,生活才是。与家人的相处,与恋人的相处,与孩子的相处,与同事的相处,与社会关系人的相处,复杂的关系一层又一层。
有些人,可以在社会中做到如鱼得水,有些人始终与社会格格不入,不是不能,而是本性的抵触与反抗。
从小到大,青梅不爱照镜子,不爱跳同伴们玩的橡皮筋,不爱看电视,尽管那时候电视是件新奇的玩意儿。青梅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做作业,有时候听广播。
初中时母亲给青梅买过一台复读机用来学习英语,青梅会偷偷地去镇上买很多很多的音乐磁带来听。她把自己的孤独沉浸在音乐中,这样就不再孤独了。
青梅想有自己的一颗星球,那颗星球闪闪地发着光,自顾自地运转着,青梅就在上面尽情地玩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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