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季节寻找一个茶馆和一位茶客
首先,我想确定一个季节。
在这个季节里,我想寻找一处茶馆,我想寻找这个茶馆里一位我们熟悉的茶客。
但哪一个季节,才是合适的季节?我的朋友告诉我,最好是春末夏初,就是栀子花开了六瓣的季节,就是青蚕豆刚刚饱满的季节,就是小街上的槐树花挂在枝头等待女孩们摘的季节,就是梅子开始黄了梅雨开始飘了江南的小河里开始涨水的季节。
为什么这样的季节,偏偏是我需要到一个茶馆,见一位茶客的季节?我不清楚。可是这个季节里,如果走过江南小镇,在一座简朴的茶馆门前停下脚步,收住目光,与茶馆的主人打一声招呼,然后坐到那张旧木桌前,泡一壶茶,对着临水的窗棂外迷迷蒙蒙的雨,慢慢饮来,我相信这个季节的寻找,一定是对的。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要寻的那位茶客,他就坐在了对面,也是一壶茶,也是对着一天的雨,也是在不慌不忙地饮。那我会相信,这个季节的寻找,绝对没有错。
当然。我说的还是“如果”,其实我知道这样的寻找并不容易。江南的茶馆太多,单那些老字号的茶馆,到处都有。只要走过一家,说不准这一家就是百年老茶馆,说不准茶馆的主人就是第三代第五代传人。挂着那样古雅的招牌,摆着那样古雅的茶座,用着仿明或者仿清的精致茶具,播放着轻柔的江南丝竹,连里面递茶送水的男孩女孩也都模仿着旧时的模样。可是,我的感觉是走错了门,我寻找的并不是这种老茶馆。
也许,这有点惺惺作态。然而我要明说,我只是想到江南旧时的茶馆温习一下喝茶的气氛,温习从前的茶馆与人们日常的联系,温习一种骨子里的恒常的生活状态和调子。我希望有这样一座茶馆,当我坐进去后,就能看到这种生活状态与调子从人声和茶香中浮现出来。这座茶馆可能“老”,但它不招摇,不仿做,它绝对不会古雅和精致,它也不会有“老字号”那种搔首弄姿的感觉。它只是一座临河的普通房屋,瓦房或者草房都行,门前是长了一棵老槐树的,屋角是种了一丛栀子花的,窗子是朝着一条小河开的,河上是常常水汽氤氲的。茶馆就像家居,里面几张木桌和几条长凳,简单粗拙,由于常年摩擦,它们色泽暗红,木质沉着。使用的茶具,只是一些家常的碗和杯,不管是青瓷的还是紫砂的,都没有一点儿贵气。泡茶的壶,是那种很大的提梁壶,来了喝茶的,就从里面倒出一碗。不讲究什么名茶,本地的绿茶就行,泡得酽酽的,也可以泡这里产的山菊茶,或者炒麦芽、炒青豆,苦的、香的都好。茶馆的主人,就是屋子的主人,穿仿绸布的精神的男人与穿蓝印花布衫的精致的女人,但一样的是本分和厚道。他们开茶馆,但不能算生意,“来的不是客”,在这儿喝茶的都是他们的熟人,熟了几代,就像亲戚和家人一样热络和随便。这样的茶馆,说它什么时代的都可以,因为它没有时间标志。连茶馆的主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每一天的日子与过去都没有什么区别,便是他们自己,与上辈人其实也没有不同。如此一座乡村里的茶馆,并不执着于它的“老”,它只是与时俱存,与生活同在而已。
在这样的茶馆里,江南乡村的生活表现出了它的最见人性情之处。来茶馆喝茶的人,自然是那些勤苦操劳日子的劳动者。他们必定天不亮起身,必定撑了船,从几里路或者十几里路外的村庄来到镇子里。天气还早呢,系好船绳,他们走进了茶馆。茶馆是他们亲切的老地方,喝一碗茶,他们的身子就滋润了,心情就踏实了,一天的日脚就有个清清爽爽痛痛快快的开始。喝茶是江南生活中的一个部分,它是日常的、世俗的。是与人们每天的劳作联系在一起的。如果要说这种日常化的喝茶有什么意义,那就是它使我们相信,这里的人,他们劳碌、辛苦的生活需要水来滋养和延续,而正是日复一日的喝茶,养成了他们生活中的好脾气、好性格,养成了他们与世无争、朴素温和的生存方式。走进这样的茶馆,我们就遇见了他们。在他们那润泽了的脸上,我们会发现生活像水一样的自然和常态,而他们也正是在如此自然和常态下劳作和过活,把日子打发得像喝茶一般。
这是五月的一个清晨,外面下着细细的雨,时节温润得很。叫作阿大的农民,收拾了他的箬笠,撑了他的小船,到了镇上叫作阿根的茶馆,坐了他常年坐的茶桌,喝了他常年喝的那壶茶——是的,我在阿根茶馆里,见着喝茶的阿大,一切都如愿以偿!这时候,茶馆外面响起了我们已经熟悉了的悦人的叫卖声:
栀子花,六瓣头的栀子花!梅子喽,梅子喽!
江南的小河涨满了水。与瓦有关
与瓦有关的,首先是一只猫。
我们居住的瓦房,深夜总有踏瓦而行的响声,那是一只猫在无比轻捷地走动。由于这只猫,我们经常夜不成眠。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