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崔六子打过来电话的时候,宋安然正在许二赖的“三味真店”打麻将。
农村人素以群居为乐,当然此群居非彼群居,与原始性毫不沾边儿。无非是喜欢凑在一堆打打麻将、下下棋、喝个小酒而已。尤其是在闲暇时候,尤其是四十岁开外属于不老不少尴尬年龄段的男人们。
当然,也有女人。没有女人的场面是寡淡的、乏味的,就像清水煮白菜;有了女人的场面,味道就会奇妙地大变,会数倍地丰富、充盈,就如香油调凉菜,弥漫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许二赖的“三味真店”不是专门以营利为目的开的麻将馆,人们打麻将也不是纯粹把精力投人到里面,以此作为专业,多半是图一乐。在家里,每天出来进去,面对同一张除了华发像狡猾的间谍一样不怀好意地于不声不响中混杂于黑发问野蛮渗透实行颜色革命,皱纹如阴险的红蜘蛛一般厚颜无耻地于不知不觉问蛰伏在颜面上织网布局蚕食蔓延,却再搞不出一点儿新意的秋南瓜脸,产生审美疲劳似乎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还有电视,也烦。不知道是人们的审美水平在日新月异地提高着,还是瓜地里挑瓜挑得眼花了,反正剧情似乎越来越雷同,看了前面的,后面的结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没有悬念。看得多了,就觉得破绽百出,像麻子脸上的坑,一摸捞一把。好像如此水平的电视剧,人人都能编,连张八斤也能编出来。就连喜欢看新闻的人也多看中央台,很少眷顾地方台。地方台的新闻不在好多人关心的范畴内,是因为地方台新闻的好多内容不是冠冕堂皇的人云亦云,就是隔靴搔痒的无病呻吟,要不就是欲盖弥彰的粉饰太平,很难踏踏实实出新意,这样就不能不让人心生许多怨怼。有关老百姓生计问题的内容不可谓不多,也不能说不好,但就是因为好得过头了,突兀了,人们才不愿意看了,让人怀疑涂了相当厚的脂粉,从屏幕上直透出一股脂粉气,熏得人恶心得直想干呕。因为地方新闻上说的往往与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是脱节的,上边的政策挺好,到了下面就走了样了,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中央的好政策一到地方往往遇到了梗阻,到了基层更是被截流。就是这股细若游丝般没被截流的部分,也常常被污染了,或者被置换成领导们的所需,不但难以惠及广大民众,往往还蚕食民众的利益。如此程度的走样,自然就让人反感,一反感,就不愿意看了。因为不但看着反感,有时还像故意嘲弄民众似的,夸夸其谈,自鸣得意,把民众皆当作白痴,如此更加引起许多人愤慨。与其看得堵心,看它干甚?不如一群人凑一堆编一些笑料出来,生动、有趣,又能开心又能解乏,何乐而不为?人们在闲谝啦的时候,是可以互动的,人人都可以参与的,甚至可以肆意妄为。手不规矩的人说到兴起时,可能会冷不丁瞅个空子,乘机将那咸猪手偷偷地伸到某个女人的敏感部位摸一下,揣一下,过一下手瘾。当然不是随便,许是开惯玩笑了的。尤其是在这些娱乐活动的同时,会加人许多荤的素的“调料”,来煽动人们脸上的笑肌,有的人还会因此而笑得岔了气。这些都是在家里头面对老婆或男人或电视机时很难求的乐趣。因此,农村人一有空,就喜欢“群居”。“赵匡胤耍毛球——消散龙心”。
这次宋安然打麻将的初衷倒不是为了消散“龙”心,而是为了消烦解闷。烦闷是因为天在下雨,而且已下了不止一天。
今年开春的天气特别反常,暖春暖和的进程之快之烈之突如其来大大出乎人意料。年关还是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不可一世,可正月一过,天气一下子就暖了。像是一头暴虐的猛兽,转瞬间便被驯化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这样突如其来的暖春不但使气温急遽升高,还使天空无端地过早下起了小雨,偶尔夹几粒隐晦的小小雪晶,透着不明不白的暖昧。春天本不是下雨的季节,尤其像这样连下三天,这在寻常年景春寒料峭、干旱无雨、沙尘暴不断肆虐的河套地区是相当难得的事,这就难怪出人意料。那似雨似雪又似雾的一片朦胧飘忽不定,下得不动声色,看上去绵软无力悄无声息,实则令人难以捉摸暗藏杀机。似乎处处都透着一丝丝诡异,如实行偷袭的日本鬼子端着三八大盖鬼鬼祟祟猫着腰进村,总让人感觉在那朦胧的背后,潜藏着无数个鬼魅,正在交头接耳,酝酿实施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诡计。
书上有诗云,“秋雨绵绵无绝期”,这句诗的意境就是隐喻人的沮丧和无奈的情绪的,怪怨恼人的秋雨裹着湿溻溻的越来越冷的秋凉缠着人久久不肯离去。不过,宋安然至今还没读到哪本书上写过“春雨绵绵无绝期”的。(P3-4)